夜幕深沉,距离黎明破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却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点。
黑黢黢的世界里,零星火把晕染出有限光亮的城头上,几名士兵正打着瞌睡,值守了一夜,这个时段正是他们最困乏的时候。
段小虎是城守士兵中的一员,他才十八岁,却已经当了两年的城头兵,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枯燥的守夜。此时他正抱着横刀,躲在城垛下面小憩。虽是盛夏,夜风从太行山上吹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一丝冷意,段小虎下意识抱紧了双臂,抵抗着夜风中的微凉。正当他稍微觉得温暖了一些、瞌睡更浓的时候,身下的城池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段小虎一下被惊醒了。
他十分确定,巨大的震动不是睡梦中的错觉!实际上不只他身下的城池在震动,而是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天呐,怎么回事?”
周围其他几个同伴也猛地睁开了眼睛,显然他们也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了。士兵们仓皇爬了起来,满脸震惊地互相望着彼此。
“难道……是地龙翻身?”有人喃喃猜测。
“不!不是地龙!你们仔细听……这震动……怎么夹杂着马蹄声?”
离着城头最近的一名士兵,眼神疑惑,扭头朝城外看了一眼,整个人一呆,忽然跳脚大叫起来,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勒个娘类!你们快看——”
段小虎和其他士兵纷纷扑上了城头,朝下一望,却是看到了一幅令他们头皮发麻、毕生难忘的场景!
此时夜幕像巨兽的眼睛般缓缓睁开,黑暗褪却,光明又开始统治世界,借着破晓的亮光,城头士兵们目力所及,却发现漫山遍野,竟全都是泛着黑色冷光的骑兵!
肃穆的黑色骑兵阵,就像原本早与这片山河融为一体,矗立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敌袭!敌袭——”
惨烈的呼号声传染着恐惧的情绪,迅速从城头传播了下去,密集的击鼓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县令郭守志几乎在同一时间获知了警报,他在一阵混乱声中惊醒,来不及穿戴整齐,光着脚从房间冲了出来,却发现整个县府已经乱作了一团。郭守志毕竟是一县长官,混乱中很快冷静下来,一方面留下县丞徐泓水等稳定住城内局面,自己则和县尉曹并直奔城楼,第一时间探察敌情。
“曹县尉,到底是何方敌人来犯?”郭守志一边疾走,一边询问身边的曹并。
曹并苦笑道:“我不知。”
“敌人有几何?”
曹并再次摇头:“亦不知。”
“距离城郭几许?”
“方才响了五通鼓声,怕是已经兵临城下了!”
“……”
郭守志闻言眼前一黑,脚下不由一个踉跄。
“令君大人!”
曹并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搀扶住县令大人。
郭守志勉力站稳了,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沉声说道:“走,随我登楼!”
曹并搀着郭守志登上城楼,即使两人早有心理准备,见到漫山遍野的黑色铁骑,也不由吓得面容惨淡。郭守志本是文官,见到城外这样一支骑兵,不用县尉曹并提醒,他也能察觉得到,这绝不是一支普通的骑兵!
且不说这支骑兵一望便知的精良装备,便是那动静之间散发出来的气息,哪怕是他们正在埋锅做饭,都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呃……什么……他们竟然在阵前生火做饭?”郭守志震惊之余,忽然意识到一件荒谬的事情!
那就是这支来袭的骑兵队伍,没有第一时间对易县发起进攻,反而颇为淡然、原地生起火来了!
“啊!”
曹并听到县令大人的话语,不由一呆,凝目细看,城外的那支骑兵不在生火做饭又在干啥!
“咦……令使大人,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看不要紧,越看曹并越觉得这支骑兵有些眼熟起来。
“有什么不对?”
郭守志惊讶望了曹并一眼。
曹并目光越来越亮,看着城外的骑兵,忽然激动地跳起了来,脸色红涨地大叫道:“令使大人,他们好像是咱们大隋的骑兵啊!对!不会错的!老大人,你看他们的军服完全是咱们大隋的制式!哇,吓死我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啊!当真?”
郭守志浑身一震,大悲忽然间变成大喜,这种否极泰来的反转,让年过花甲的老人都不由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当然是真的!”曹并信誓旦旦回道。
正当城楼上的人又惊又喜的时候,一队骑兵从城外的大部队中脱离出来,为首一个白发看不清相貌的将领,朝着易县城楼疾驰而来。
“吾乃秦王麾下樊云霄是也,吾河东骑兵,行军至此,如有叨扰,望诸君海涵……”
那白发将领声音铿锵有力,却偏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让城楼上的郭守志等人好生惊讶,不过樊云霄的话语,总算彻底打消了易县众人的担忧。
一时间警报解除,城楼上的守军都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
出现在易县城外的这支骑兵,正是杨浩率领的河东骑兵。这支远征军以高强度行军,日夜兼程,只用了七日,便从草原赶到了涿郡西境的易县。
一路上,河东斥候不断搜集涿郡方向的消息,好在搜集到的都是好消息,并没有杨广大军出现危急的消息,这让杨浩心安了不少。
河东骑兵清晨抵达易县,全军吃完早饭之后,会休息两个时辰,然后再次上路,预计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涿郡治所幽州城下。
小道玄耷拉着两条腿,坐在一块碑石上,口里啃着一只味美的烤野鸡。
杨浩已经吃过了,看了没有正形的小道玄一眼,笑骂道:“你怎么坐到了碑石上面,万一是人家的墓碑呢?”
小道玄擦了擦嘴,满不在乎道:“不会的,墓碑不是这样的,像这种道路旁边的碑石多半是铭文志事碑,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再者就算是墓碑,能为后人乘凉歇脚也算是一桩功德……”
杨浩笑道:“你还懂这个呀。”
小道玄点点头:“当年道源观里好多书籍,我烦闷了便拿来翻看,记住了不少东西。”
杨浩笑了笑,没有理会小道玄,转头与穆离说话,却是叮嘱他白天的行程。
见杨浩不再理他,小道玄扔掉吃剩的野鸡骨头,从碑石上跳了下来,百无聊赖,端详了跟前的碑石几眼,见碑身上布满尘土青苔,伸手轻拍了几掌,只见碑身上尘土簌簌落下,很快显现出了原本的碑文来。
“皇帝东巡之碑……咦,没想到此碑果然大有来历,竟然是某位皇帝所立!真是稀奇!不过,纵然是皇帝所立又能如何,百年之后还不是一样被尘土湮没?”
小道玄上下扫了几眼,啧啧叹了几声,便负手离去。
世间皇权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除了师兄杨浩,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更不用说一块死物碑石了。
休息期间,易县县令郭守志带着县尉曹并等人前来拜见,却被杨浩拒绝了。
之后没多久,河东骑兵再次启程向东,离开了易县。
在启程的同时,杨浩派遣一支斥候队,提前赶往涿郡,向大隋皇帝杨广汇报河东郡兵的到来。
杨浩心中清楚,他和河东郡兵的到来,注定要在涿郡引起偌大波澜。
相比出征之时长孙晟和鱼俱罗的担忧和忐忑,杨浩的心境,直到此时,竟然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