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下去,这时,人群一阵大哗,就连女眷这边,所有人一起看向高台。在后面的人正拥挤着往高台围过来,所有人似乎得到信号一般,今天的压轴大戏,张溥公子要登场了。
张溥何许人也?
张溥生于苏州太仓,虽是大家族出身,但他是庶出,幼年时,家中财产为兄长张辅之抢夺。
家族中人都看不起他,就连家中的奴仆也讥笑他“塌蒲屦儿何能为?”
张溥发愤图强读书,他洒血书壁,日夜苦读,对经典书籍,一遍遍抄写,抄一遍烧掉,再抄写,再烧,直至六七遍,直到能够完全背诵为止。
他的书斋,就是后世有名的“七录斋”。
天启四年,年仅22岁的张溥召集苏州名士结为文社,称为应社。平日以文会友,又评议时政,一时间风头无两。
天启六年24岁的张溥参与苏州抗税暴动,撰写《五人墓碑记》,痛斥阉党,名动天下。
崇祯元年组织群众驱逐阉党骨干顾秉谦,从此,天下士子无不侧目。
他又将应社还有各地文社组织起来,称作复社。
无论他走到哪里,“一城出现,无不知有复社者”。影响力遍布南北各省,号召力也是强大到令官府头疼地步。
他是这个时代最大牌的巨星,说出话来,影响力自是非同凡响。
如今,张溥已经走上台,手晃白纸扇,头戴公子巾,一身青色缎子直摆,还未开口,眼睛扫过高台一周,
喧闹的人群自是静寂下来。
张溥纸扇一收,缓缓开口道:
“诸位无锡乡亲,诸位学子,今天我们在东林书院举行文会。这书院乃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我高台所在之地,就是曾经的道南祠!这是无数读书人求道正道之地,是东林士子与乱臣贼子争斗之地。
如今,这偌大的东林书院,已经变作一片荒地。我们学子心中的圣地,已经成为一片荒林。魏忠贤虽死,可是奸臣依旧盘踞朝堂。堂堂大明,依旧奸佞横行。
这东林书院不在,奸佞横行之日。
我们心中的道,读书人的道,却应该还在吾等心中!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什么是道?
文天祥遗书中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依张溥看来,文天祥所言,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就是得道。
“我们是否能做到,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建虏依旧肆虐于北,流寇袭扰于内。你们能无愧否?”
“朝中奸佞满堂,正义之士纷纷下野,你们能无愧否?”
高台四周,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读书正是为了天下苍生,可如今天下愈发大乱,百姓愈加困苦,他们岂能无愧?
在张溥的质问声中,一个个低下头,根本不敢看向张溥凌厉的眼光。
“你们看吧。正是朝中充满奸臣,流寇才纵横四方大地。正是朝中充满奸臣,建虏才屡屡犯边,正是朝中充满奸臣,才有现在米价飞涨,民不聊生!
“流寇有人未曾见过,建虏也只是听闻。但是米价上涨,你们可都知道吗?”
“知道!知道!”
高台前的秀才们,很多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如今米价大涨,他们自然感受最深。
听的张溥这样说,刚才的惭愧全部转化为心头的愤怒,一个个群情激愤,振臂高呼。
张溥眼光扫过眼前激愤的秀才,接着缓缓说道:
“多少赶考的秀才当中,可有受困于米价上涨而节衣缩食的,可有家里因为没米下锅,而家中小孩嗷嗷待哺,可有人因为米价上涨,家里一天两顿饱饭都吃不起的。
这些都是朝中有奸臣,才有这些乱事。
只要朝中有一奸臣,我们就不能无愧。
所以,我们要发出我们的声音,对得起这道,对得起我们所读之圣贤之书。
只有驱逐奸臣,让忠义之士还朝,我们才能做到无愧!”
说到这里,下面已经群情激愤,所有眼睛都看着张溥。
张溥收住脚步,站立那里,振臂高呼道:“驱逐奸臣!”
……
高台东侧,这里是贵公子和复社一众领袖等人坐在这里歇息,这时候,已经全部站起身,钱谦益站立在最前面,脸面通红,脸上露出激愤的色彩,张溥话音刚落,他就振臂高呼:“驱逐奸臣!”
“驱逐奸臣!”在他身后,所有的贵公子同时站起身,一起高呼。
高台前应考的秀才们,一个个带着满脸的愤恨同时高举手里,高声大吼起来。
“驱逐奸臣!”
“驱逐奸臣!”
……
声浪一浪浪在树林里回荡,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高喊的行列。
就连高台左侧的女眷们也站起身,涌向前去,一个个脸上激动起来,各种情绪交织一起,似乎平日生活的不顺遂今日有了出口一般,同样发出惊天的吼声。
张溥不愧是意见领袖,将所有的愤怒最后转化为‘驱逐奸臣’的口号。
他这不是无的放矢,他是为运作朝中人事布局而做铺天的舆论动员。
‘驱逐奸臣’并不一定是真,但是安排自己人入朝中,才是他心底最后的目标。
眼看这些应考的秀才们一个个激动起来,这些就是将来的举人,进士,未来的官员,只要在他们这里有了足够的认同,就能掀起大明朝的惊天巨浪。
他的目标已经完成一半。
张溥嘴角微微一笑,正要走下高台。
声浪还在延续,只是慢慢小下来。
这时,一个十分响亮的女声滚过整片树林。
“张公子,梅香她说你说的不对!”
所有人都是一愣,这是何等场合?这是复社文会!这是几千个读书人来商议国家大事,岂是儿戏的地方?
张溥又是何等人?简直当代圣人一般,他难道还会错?更让人好笑的是,居然是一个叫梅香的说张先生不对,梅香又是何等人,岂能跟张公子相提并论?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看向高台西侧那一片屏风挡起的隔断,只是屏风阻隔,他们却看不清楚。
张溥也是一愣,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女眷这里,虽有屏风但是只是让南边看不到,这里却看的清楚。
一个绿衣的丫鬟正指着一个红衣的丫鬟道:“张公子,她就是梅香,她说你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