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死身

目录:曾记芳草| 作者:橘灯里| 类别:散文诗词

    “你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侯爷府周围的住户,都在前几年迁徙而空。”白砚之立于屋顶,眺望着那连绵的破屋荒草,神色凝重:“今日前去打探了一番,说是……每年寒冬,老弱病残者皆会在岁末的子夜死去,且时间异常的一致,百姓不明其中缘由,自然觉得这城北一带乃是不详之地……”

    惜竹望着屋顶上衣袂翻飞的白色身影,愈发地觉得这道士不简单,莫非他果真是来此降妖除魔的?可若是妖邪之气,以她的敏感,必然是能够感受到的。

    而这里,除了天上乌云多了些,地理位置荒僻些,气候阴凉些,好像也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那么你想说什么?”

    白砚之忽然蹲了下来,扳开一块屋瓦,专似在打探什么:“贫道是想说,此地不宜久留。”

    惜竹仰视着屋顶:“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我发现这屋里的器皿宝饰个头都太大了……”白砚之说着又扳开一块瓦。

    “器皿宝饰……有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咱们走的时候,带不走。”白砚之抚着额头道:“可惜了,这么多的宝物……”

    “?”

    “诶,这周遭死人太多,不能多待,待你拿回了伞,贫道也吃饱喝足后,咱们就捞点银钱赶快走吧……”

    “……”

    翌日,便是郡主出嫁之日,而侯府却一派安宁,听萧沉桑说,这出嫁的酒席是定在城中,所以侯爷府并不会有什么人。

    惜竹并没有见过人间的嫁娶之礼,出于好奇心,早早地便赶来看着萧落梳妆打扮,彼时的萧落,正面无神情地坐于镜子前,对镜梳妆,描峨眉,点绛唇。

    如瀑的墨发挽成了一个云鬓,鬓上戴着金色镶红珠的头饰,着一身红色绣牡丹花金团的红色嫁衣,几缕阳光斜斜入了窗户,散在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光晕。

    本是天资美人,如今这么一打扮,惜竹也痴了眼。

    萧落临行前拜别萧沉桑,从头至尾,未言一语,只是她心里流溢而出的哀凉,惜竹感受得真真切切,待她凤冠霞帔地上骄,惜竹回头看了眼萧沉桑,只见他正站在挂满红彩的门檐下,着一身与当下季节格格不入的雪白狐裘,眉目平静。

    新娘上骄,骄夫抬骄而去,远处的街市一派喜庆和热闹,只是这座孤宅,仍是那般凄寒。

    “骨伞,请姑娘随我去取吧。”萧沉桑转了身,轻轻的叹息中,像是放下什么沉重的东西。

    惜竹狐疑地跟着萧沉桑的步子,候府宅子里的幻影却是交叠得更为浓重了。

    “沉桑公子……”惜竹紧随萧沉桑身后,虽然说是拿回骨伞,她的目的也是达到了,但终究难掩好奇之心,本是想问他是喜欢萧落么,却问成了:“你……为何要将萧落嫁给那么一个凡俗之人,她明明不愿意。”

    萧沉桑回头望着惜竹,脸色苍白,眉目淡漠,愣了片刻:“凡俗,不好么?”

    惜竹怔了怔,竟无言以对。

    “能陪伴她一生,照顾她,凡俗也是好的,你也知道她的眼睛……”萧沉桑轻轻推开那扇木门:“那俞子言,虽是平民出身,却是难得的将相之材,亦有君子之风,嫁给他,落儿会幸福的。”

    惜竹一时愣住,觉得自己好似是误会了什么,原来萧沉桑一直是为萧落考虑的吗?是因为他的病重,不能照顾她,所以才出此下策么?

    惜竹刚踏进屋门,那架上的象骨白骨伞就剧烈晃动,旋即一跃而起,朝着惜竹飞来,惜竹一把握住,心道不愧是阿娘贮存了千年灵力之物,分别这么久,还是认主的。

    “自姑娘登门的那一刻,这伞就一直颤动,在下便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来了。”萧沉桑手抵于唇,轻咳一声:“姑娘答应我的事情……”

    “没问题。”此宅病气重,待遣散奴仆后放火烧宅嘛,这个简单。

    萧落的花轿离去不久,萧沉桑也收拾了一番,仅带一名贴身仆从离去。

    惜竹二话没说就擦燃了柴火,点燃一个火把,准备朝着柴房扔去,彼时白砚之正睡眼朦胧地出屋,一见她手中火把,立马吓醒:“你要干嘛?”

    “烧了这宅子啊。”

    “在侯爷府纵火,你不怕引来官府啊!”

    惜竹一愣:“可是,是侯爷交代的啊,他说他寒疾多年,病气太重,待他走后,让我火烧掉这座宅子。”

    “萧侯人呢?”

    “他去远方求医去了。”惜竹愣愣的,虽然也觉得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她想不出来。

    白砚之也好像一脸茫然,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你拿到了你的伞?”

    “嗯,所以我们可以走了。”

    “病气……”白砚之忽然四处嗅了嗅:“贫道也略懂些医术,可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病气。”

    惜竹望着这些人影幢幢却看不清晰的幻境,蹙起了眉头。

    人间一趟路过的地方也不少,人的思绪里飘游而出的幻影亦很常见,但是却绝对没有这候府宅子多的。

    常人因过度思念或者过度执着于某一画面,集中神思回忆,是可以凝出她能窥见的幻影碎片的,但是这宅子的幻影碎片如此之多……且凝出它们的人亦不在附近……这绝非常理。

    “啊……我闻出这是什么味道了!”白砚之走进萧沉桑的卧房。

    “什么味道?”

    “熏香的味道。”

    “……”惜竹望着那个焚着香炉嘴角一抽:“我没瞎……”

    “看来有人是想要掩藏什么呢……”白砚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短截白色碎布,布上有些许黑色的斑点,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异味。

    “你干嘛?”惜竹忙捂鼻站到一旁。

    “看来这几年,有不该死去了人死去了,却又有不该活着的人活着了。”白砚之将布条丢在了地上,打量这座宅子:“师父说,人间天象异变,邪祟滋生,有浮尸走世。”

    “我原以为这浮尸是指行走于山野间的孤魂野鬼,没想到,竟藏于市井之中……”

    惜竹握着伞,静静地望着白砚之:“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料得没错,萧沉桑是个死人。”之前这宅子就死气沉沉的,萧沉桑又终日裹着那么厚的衣裳,他哪里是什么畏寒,而分明是没有温度,而且,他那身狐裘,亦可掩盖由内向外而散发的尸臭。

    “死人?”惜竹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事:“对,就是死人!我记得我在哪本古籍上见过,当人死去后,人的神思会随着魂魄与人体剥离,然后飘至记忆诞生的地点,随之,消弥……”

    所以他居住的宅子才会有这么多弥留的记忆碎片。

    阿娘说过的,神仙以凡胎入世,与普通的凡人不一样,他们皆是渡人世六苦,可明明苦将尽,那么华容为何如此眷恋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