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环滁皆高山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目录:一世诺| 作者:尘尽落| 类别:都市言情

    向午雨歇,芭蕉簇新。

    水洗过的天空,像一盅倒扣过来的酸葡萄冻子,凉沁沁的,透蓝透蓝。

    一只大雁风筝在白云隙里高舞低旋。雁是双雁,一青一红,青的矫健雄壮,红的略小一些,更为精巧。

    双雁原是一副骨架子,只不过安了双斗线,一索双系,互不缠绕,手法颇是巧妙。

    穆典可歪头欹在木轩窗上,一头青丝泼如黛,顺灰白砖墙一路蜿蜒到墙根下,左手握着一只同窗前芭蕉一色的碧玉线轴,隔窗闲闲地放着风筝。

    她似有无限心事,手指勾着线,目光却不知所寄何处。只在那风筝快要飞不稳的时候,才会一掀眼眸,皓腕雪指贴着线,疾拉缓掣,将风筝徐徐抬高。

    含烟眸子随着并翅雁儿忽上忽下,一时飘散,一时又凝了。仿佛隔着那风筝,看着什么人……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啊……”徐攸南笼袖站在院里绕花石径上,一脸愁容望天,悠悠感叹道。

    穆典可没理他,继续摆弄大雁风筝。

    徐攸南凑过来,从敞开的窗牖往里看,见谭千秋正端坐屋里一张梨木书案前,眉锁眼苦地翻阅着案上成堆的书信。

    书信的封缄徐攸南认识,正是六门三十七扇“随风潜入夜”送来的情报。由于近期要事频发,分散各地的“扇子”和“锦衣行”传回的密信也比从前多了许多。一些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金雁尘派人取走了,不想竟是送来了穆典可这里。

    “看得懂吗,千秋?”徐攸南慈眉笑目,乐呵呵地问道。

    谭千秋脸皱了一下,徐攸南这是挖苦人有瘾吗?穆典可不理他,就来找自己。

    她的确然看不懂。

    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随风潜入夜”的密信哪有那么好破译的。

    “看来你在怀仁堂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徐攸南侧过身,一直手支着窗框,微笑地看向穆典可:“你哥知道你躲懒吗?这么机密的情报随便给人看?”

    穆典可不为所动。

    谭千秋却是瞬时脸色变了,倏地立起,像抓了块烫手火炭似的将手中信纸扔了出去。

    “长老,我…我看不懂。”

    “看不懂就好。”徐攸南微笑颔首,笑意清雅,叫人不寒而栗。

    “你不用故意吓她。”至此,穆典可方才淡淡开了口,目光仍未从那两只高舞低回的大雁身上移开:“千秋位居上君,情报宫的信,她有什么看不得的?总有一日,我会走,这些事总要有人来接受。”

    “哟!”徐攸南笑着打趣道:“等不及嫁人了?还有整三年呢。”

    “早些准备,有备无患。”穆典可不愠不火,淡淡言道,转头瞥了谭千秋一眼:“你继续破译,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话是这么说,一上午了,穆典可一副消极厌世、等闲勿近的架势,谭千秋也不敢问啊。

    谭千秋讪讪应下,又坐了回去。

    “将来的事还远着呢。”徐攸南从墙角撷了一支淡黄色月季,花半颓,一碰便是落瓣簌簌。徐攸南便倚着墙,拿那只剩下寥寥几瓣的残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不过眼下,你倒有件麻烦事要处理。”

    徐攸南危言耸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穆典可充耳不闻,依旧神色淡然地望着天空,一弯纤颈在明暗光影里愈显修长,像一只举头引吭的天鹅。

    一只冷漠至极的,黑天鹅。

    “霍岸被送去执刑了。”徐攸南悠悠说道,微弯的嘴角有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

    “哗啦”线轴猛地转动起来,疾风拖着双雁往北飘出了十数尺。穆典可转过头,一双凛凛然的眸子盯住了徐攸南:“你说什么?”

    “别这么看着我,这件事真跟我没有关系。”徐攸南掸掸袖子,好整以暇地望着穆典可,笑道:“天作孽,犹可违之;自作孽,则不可活。他是不是说,他发现了桂若彤的踪迹,想请缨去除掉他?”

    “有什么问题?”穆典可双眉紧蹙,冷冷问道。

    “问题大了。”徐攸南道:“他发现的,不止有桂若彤的踪迹,还有薄骁的、万鼎的,还有和八俊亲近的穆门杀手不下于二十人。这些人你哥早就派人盯上了,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网打尽。现在好了,二十个杀手跑了一大半,三俊一个没逮着。你说他该不该问刑?”

    穆典可冷笑道:“你在说笑话吧?三俊联手,霍岸能活着回来?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非也非也,”徐攸南摆手道:“三俊只留下一个桂若彤,剩下两个不知道是被谁好心调开了,二十个杀手也支开了十三个。咱们的霍上君还匪夷所思地和潘玉姬联上了手,潘玉姬又给桂若彤下了毒,这一仗是不是胜得好漂亮。”

    穆典可抿唇不言。

    徐攸南笑道:“怎么,不信?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更没有恒久可信的人。既然回来了,就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别光顾着想男人。”

    “我不信!”

    穆典可双颊涨的通红,甩手将线轴摔到徐攸南怀里,恶狠狠道:“你别让我查到是你在背后使了阴招。”

    徐攸南依然笑:“只要你查得到。”

    穆典可直接跳窗飞了出去。

    时在五月,芳菲谢落,瓜果有香。门前一株樱桃树,很有些年月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亭亭如华盖。

    一嘟噜一嘟噜的青果垂挂在繁枝密叶间。偶有几颗向阳的,叫雨水滋养得好了,早早地红了,饱满透亮,煞是喜人。

    “果果。”姚义仰头望着树上,双眼清亮,却无神。抬起一只手,指向树上,又含糊地嚷了声:“果果”,一条涎水顺着着嘴角淌下来,更为那张呆滞的脸添了几分痴憨。

    金雁尘抬起袖子,仔细地揩去稚子下巴上的涎水。踮起脚,伸手一勾,触到树尖上那颗红得正好的樱桃果,递到怀中小人儿眼前,学他的腔调软声说道:“果果。”

    鬼若和鬼相执刀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

    王书圣眼皮跳了一下。他总觉得自打昨日从怀仁堂回来,金雁尘就有些不正常。

    姚义瞪大一双眼,满目不可思议的新奇和惊讶,好久,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从金雁尘手里接过樱桃,咯咯地笑起来。

    “果果!果果!”孩子献宝似地把樱桃捧到金雁尘面前:“果果,吃,爷爷。”

    孩子的笑声纯净如冰雪,欢快而富有感染力。金雁尘咧开嘴一笑,笑开了,如冰山乍裂,初见暖阳。

    “爷爷不吃,小义儿吃。”他一手抱着孩子,又从树上摘下一枚樱桃,两指夹着,在孩子眼前轻轻摇晃,放轻声调一字一字吐道:“樱桃”

    “……桃!”

    “樱”

    “一樱。”

    “樱桃”

    “桃。”

    金雁尘爱怜地笑,忽地面色暗了一下,眼中微霾,转头看屋里,烟茗连忙走出来,将姚义从金雁尘怀里接过去,抱着匆匆回屋了。

    穆典可一脸冰霜地出现在月亮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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