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跑出来的,想来跟你们一块儿做事,路上遇到四小姐,就一起来了。”
李幢探头往人流密集处望了望,“前头堵城这样,是在做什么?”
“看病的,大多数是看热闹的。”巫仰止笑道,“公子爷请了白族和彝族的两位最有名望的大巫医,不收诊金给当地人治病。一位在城西,这里的是白族的大巫医,不少人慕名而来。今天第十天了。”
“不是要开我们自己的药堂吗?”李幢不解道,“请巫医干什么?”
“当地人只信巫医啊。”巫仰止笑道,“公子爷说了,巫医也有真才实学的,不光是招摇撞骗的假巫师。而且咱们堡也有大夫坐诊,今天是固安堂的王元,和大巫医一道辩症开方子,同时写,同时张贴出来。只要辩症用药一样,时间久了,自然有人信。”
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
可是巫医治病,多行偏方秘法,与中原大夫的针灸砭疗之法又不同,如何能写出一样的方子?
也从未听说巫医看病还写方子的啊。
巫仰止细细为两人解惑:“巫医当中也有到过中土,仰慕中原文化的,比如白族这位姓刀的大巫医。
那位彝族巫医起先对咱们不屑一顾,跟公子爷斗法输了以后才摒除偏见。既知天外有天,自然愿意多学些手艺的。
至于咱们这边,各堂送来的大夫都是将来要进药草堂的天才。来之前公子爷早给他们请好了师父,各式医典也都搜罗齐全了,下车就闭关苦读了。学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跟大巫医同台竞技,还没有人失手过。”
这话听起来不可思议。
但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别人熬干了心血学不来的东西,他(她)们却能轻轻松松摘取。
一年多的时间不算长,但倘若真有一群天赋异禀之人,日夜勤修,只专心做一件事,没准真能让他(她)们做到极致。
穆典可由衷佩服起常千佛的决断和魄力来。
竟是两年前,一切都还没有眉目时,他就已经想到为今日建药堂铺路了。
“这法子成吗?”李幢表示怀疑,“就靠这些围观的人去说,得说到几时啊。到时没了巫医坐镇,还是没人找咱们医病。”
“冰冻三尺,须图徐徐化之。”巫仰止笑说道,“昨儿个一起送来两个急症,姜姑娘施针救下一个,今天就有人登门道谢了呢。”
“嗨!”李幢一挥手,他还是觉得太温吞,不过瘾。
巫仰止晓得他急脾气,笑了笑,也不争辩。
倒是穆典可调侃了李幢一句,“要不给你几个人手,挨家挨户去抓,不给医的都砍了?”
李幢路上早让穆典可治服帖了,气也不敢还嘴。
巫仰止笑了:“我先带四小姐去药庄里安顿?城里药堂尚在建,公子爷有时来,多半还是住在山上庄子里。”
“还没建起来?”穆典可讶异。
李幢同时发声问。
巫仰止让这两人默契给弄愣了,怔一下,道:“是啊,公子爷兴许有别的考量,一直叫压着进程,时机成熟了,收尾也快。”
小少年到底是历练出来了,说话周到又圆融,举手抬足里颇见得几分管事人的味道了。
“哦。”两人又是同时一应。
只不过李幢想的是,太好了,刚来就找到个大展拳脚的地方。
穆典可却想:常千佛这个负心汉,还骗她说什么尽量早点回去见她,看看,这就乐不思蜀了吧?
***
滇南之地,遥隔中原数千里。有史以来,数度并入国中,又数度分离。
在绝大多数中土人眼中,此地荒蛮未化,是真正穷山恶水,险极之地。实在有失偏颇。
穆典可随巫仰止上山,穿过大片的花海和药田。一路所见,风光奇异瑰美,有别于中原之地。
更兼天垂广翼,白云卧野,美得撼人心魄。
白日常千佛通常不在庄子里。
去了哪里,得找人问过后才知道。
穆典可和李幢坐堂上等着。
小片刻后,外面响起急乱脚步声一阵,两个穿紫红衫子的少女闪推门闯入,一样的圆脸尖下巴,身姿娉婷,俱瞪眼将穆典可惊喜地望着。
“师姐!”
“姑娘!”
穆典可好生一愣。
她记得当时去酬四方,徐攸南跟她说的是,苦菜花十四岁了,具体生辰是哪一天没说。
但不管怎么算,小姑娘今年也该在十七岁上下了。
梅陇雪比苦菜花小差不多一岁,从千羽买她回来的那一天算起,也满十六了。
她此时方有了“山中一日,人间千年”之感——上山前还净日嬉笑打闹的小丫头片子,转眼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自己是不是有点老了?
少女们跑过来,亲热地围着穆典可说话。
“公子爷去南区丙字号药田了,乔管事晌午来喊了他去试药,可能还要查看下庚字田的新苗再回来。”
苦菜花从来就是个知情知趣的小姑娘,她才不像梅陇雪那样拉着穆典可说不停呢,寒暄过后直奔正题。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幢吞了口凉茶,十分诧异。
巫仰止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常千佛去了哪里,这会还打听没回来呢。
“那是当然。”苦菜花翘着尖下巴,骄傲道:“不然你以为我跑这旮旯地干什么来了?我们家姑娘没个踪影,你们家公子又是浑身燥热的年纪,年轻力盛血气方刚的,要没个可靠的人在旁边盯着,怎么架得住那些前仆后继的妖艳贱货?”
穆典可庆幸自己在苦菜花张前放下了水杯。
李幢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口水呛进气管里,拍胸大咳起来,“咳咳——咳咳——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
苦菜花翻了个浅浅白眼,早习惯这些没见识的人了。
“菜花姐姐,小雪姐姐!”门外面有人高呼,一个约莫五六岁光头赤脚的小男孩冲了进来,叉腰一阵喘,接过梅陇雪递来的凉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菜花姐姐不好了,”小男孩气喘吁吁道,“一千头……一千头又来了!”
“哈——”苦菜花柳眉倒竖,“这个没脸没皮的,好好说话听不懂,非要找骂是吧?”
从荷包里倒出两个铜钱,又抓了把糕点塞进小男孩大兜里,“乖,再去盯着啊!”
“嗯嗯!”小男孩连点头,咬了口糕,笑得嘴巴咧到了后耳根,“谢谢菜花姐姐!”
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穆典可和李幢一脸迷惑。
“一千头是个漂亮的摩梭族姑娘。”苦菜花转头看着穆典可,神色严峻,语速飞快地从简说道:“这地方各族杂居,好些寨子时兴女娶男嫁。”
手指头点点,“你家公子——你男人,被好多人看上了。这个最大方,她爹是族长,肯出一千头牦牛作彩礼!”
“噗——”
李幢刚含进嘴的凉茶又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