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头看着床上的老太太,眼窝有点潮湿。
以为再见不到她了呢。
“你行啊,现在都会托梦了。”老头笑道。
“不是我会托梦,是你个老东西会勾魂啊!”老太太抿着嘴笑,她脑子里想的是“魂牵梦萦”那个词。
“哈哈,这个你知道,我年轻时那眼睛就能勾魂,不是经常给你暗送过秋天的菠菜吗?”
老夫老妻,有许多年没见了。
谭老头很开心,这些年来,老太太一直和自己一起“住”在那个老宅里,可是她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瞎,你哑。
而现在,谭老头知道自己是睡着了,梦见了自己的老伴儿,梦中的老伴儿似乎更真实了一些,至少能说话。
老头很想过去摸摸老太太的头发,可是他害怕手伸过去,她就会消失不见。
别醒,别醒啊……
这时候,老太太仿佛故意撒娇一般,指了指床头上的手机,道:“给我放评戏!我要听!”
老头一咧嘴,“手机没电了!”
“插上充电器不就得了?”
老头为难道:“充电器没带来。”
老太太饶有深意的笑了笑,“小天那屋里有个备用的,你去拿来!在他写字台右手边的抽屉里。”
老头一呆,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一个简单的拿东西的动作而已。
“快去啊,你不去难道让我去啊?”老太太白了老头一眼,“你不说,以后什么事都是你干,弥补我吗?”
老头微微皱眉,这话,他的确说过,只是那时候的语境……
从床上做起来,穿上拖鞋,老头推门走了出去。谭天那屋没有关门,怕吵醒孩子,老头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
棉拖鞋在地板上并没有多大的声音,他弯腰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个充电器,接口和自己手机上的一样。
再走回来,这次不用老太太说了,床头柜那里就有电源。把充电器插上,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开机后,谭啸林手指按着语音键命令道:“播放《评戏大观园》节目。”
这时候老太太说话了,“我不听那个,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段,都听腻了!你给我找《反挑眼》!”
《反挑眼》是老段子了,因为里面有低俗的内容,所以很少有人演出,不过喜欢听评戏的老听众都知道有这么一段,有一年春晚赵丽蓉和巩汉林演的小品《打工奇遇》里面就有一段《反挑眼》的唱腔。
手机里,声音播放出来,这是老唱片了,声音并不是很清楚,也很小。
“叫了一声丈夫你莫要耍嘴……”
“我要是耍嘴我是个棒槌!”
“你今娶我你可愿意?”
“我要是不愿意我不是个东西!”
……
《反挑眼》又名贱骨头,说的是再婚夫妻,妻子彪悍,对丈夫非打即骂,而丈夫是贱骨头,不打不舒服,俩人也是情投意合,这段唱的是夫妻间的一段对话,妻子撒娇丈夫陪着好还逗着笑,很有意思。老太太点这段其实也有点捉弄老头的意思。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对我好一点,等我走了才知道想,你也是个贱骨头!
“手持家法将你打。”
“这个美!”
“打了上头我再打大腿。”
“我更加美。”
“浑身上下我一起打。”
“这叫多美,美美美美,美美美美美美美美……”
……
这一觉,老谭头睡得很美,一觉到天亮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时,耳边传来头上手机中播放着的《雍正剑侠图》,记得晚上的时候听得是“南北昆仑会,双钺分双剑”。现在已经说到了“铁善寺双针会十侠”了。
看样子,播放了一夜。老头想到。
等等!
老头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听到“北高峰贺号带花”手机已经没电了,当时自己还想着充电器没带来,现在怎么又有电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摸到了床头的手机,然后,摸到了手机上连着的充电线!老头心中一凛,顺着充电线,有摸到了床头柜上的电源……
他很确定,此前谭天并没有告诉自己电源的位置.
他很确定,自己的充电器忘在了老宅,而这个……是从谭天房间里拿出来的。
写字台右手边的抽屉!
谭啸林想到了那个梦,在梦里,老伴儿和他说,谭天有个备用的充电器,在写字台右手边的抽屉里,他拿过来给手机充电,然后还给老伴儿放了一段评戏!
在梦里,他是看得见的,去对面屋里蹑手蹑脚的,打开抽屉,拿充电器,然后回来充电……自己这是梦游了?
可是梦游怎么能够知道那里有个充电器?
谭啸林心中震撼,却又带着喜悦,按着手机的语音键输入命令:“上一曲!”
“上文书说到……”
“上一曲!”
“上文书说到……”
……
老头也不知道从“双针会十侠”到“南北昆仑会”中间有多少回,他一直重复“上一曲”的命令,突然,这次不再是王胖子的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老唱片。
“叫了一声丈夫你莫要耍嘴……”
声音不大,音质也不好,却让谭啸林心中剧震!
一瞬间,老头激动得无以复加,似乎重见光明了一样!
梦里,就是在这个房间,就是这个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里!一进门是玄关,左边是饭厅右边是客厅!
沙发、电视、饭桌、橱柜、洗碗机、微波炉、电烤箱……
饭桌边的那面墙上是个装饰画,上面画着一串葡萄。
厨房还装了一个不大的小电视,自己还感叹来着……
儿子的被子是海蓝色的,而自己这屋,床单和窗帘是一样的颜色,都是浅灰。
洗手间米黄色的瓷砖,还有书房里的奖杯、杠铃!
在梦里,自己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谭啸林想到这再也坐不住了,他脑子里回忆着梦中的画面,而脚下则迈出了自信的步伐!
一步,两步,先去饭厅看看!
根据记忆中的位置,他走到了厨房里的那个挂壁小电视的跟前,伸手摸了摸,果然是液晶屏幕的触感!
昨天晚上到这来已经不算早了,儿子带自己熟悉环境,并没有介绍厨房里的这个电视!
还有餐桌上方那个装饰画!
看不到画的内容,可是他的确在那个位置摸到了相框!又对应上了!
再去看看书房。
书房里都是健身器材,其实这里的环境对盲人来说,算不上友好,很容易磕绊到。
可是谭啸林根据昨晚上记忆中的样子回忆,准确的避过了所有的障碍,然后伸手摸到了书柜上的那个奖杯!
老头心中狂喜,一个是巧合,两个是巧合,不可能每一样都对!很显然,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都存在!
也包括……已经过世的老伴儿!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她会扶着自己的手,做自己的眼睛吧。
正在感叹时,就听外面主卧里,儿子抻了个懒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咚咚的,然后在自己的那个房间里,儿子的声音传来:“哎?爸!你起了?你在哪呢?”
声音由远及近,又去了厕所,转了一圈出来,这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爸,不是和你说了吗?别上这屋来,这屋被我当成了健身房了,都是些大铁块,回头再给您磕了绊了!”
谭天关心得埋怨道。
老头微微一笑,“不碍事的,晚上睡得好吗?”
听这话谭天一愣,顿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昨晚上,我梦见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