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又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所以类似的问答,在历史上总是一次次的上演着。
“子爵阁下,你航海最终的目的和目标是什么?”阿迪肯微笑着望着我问道。
第一题就这么难?最讨厌这种没有方向的论述题。略微思考之后,我坦诚的答道:“原本我只是想在远东地区建立自己的海上势力,能将贸易扩散到南洋、辐射印度洋、偶尔来西洋做生意就很不错了。”
阿迪肯闻言笑了笑,没做声。
顿了顿我继续沉声道:“但是种种遭遇让我确信——在这苍茫的大海之上,没有实力就没有发言权!想要自由,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做支撑!所以,我现在和今后航海的目的,就是变强!我要成为这海上说了算的人!”
说着,我用手在整个毛罗海图上自下而上斜斜的虚空一划,充分的增强了自己的气势。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因为我犯不着讨好谁。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难道天下就一只良禽?骗来的、哄来的良禽我不要,我要自觉自愿的!
阿迪肯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好!那么我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你认为,当下的七海群雄并起,以子爵阁下你飘零海外的现实,如何才能在海上说了算呢?”
我哈哈一笑,看了阿迪肯一眼,哑然失笑道:“我孙某人自五年前发迹,至今天也算是久经烽火。无论在大明、在东瀛,亦或是这一路航行至此,靠的无非就是‘智’与‘力’的结合!”
说着,我用右手食指在西北欧附近画了个圈儿,接着道:“如今的格局,矛盾之至尖锐在西洋,发展之至锋锐也在西洋。谁夺取了西洋的霸权,谁就能纵横四海!”
阿迪肯目光流转,示意请我继续说。我淡淡一笑,指着地图继续道:“西班牙自称天佑,兵逼法国,吞并葡萄牙,压制英国和尼德兰的崛起,对日耳曼也是颐指气使、欺压剥削——抱歉,我说的是事实。”
阿迪肯点头道:“是事实!我在认真听!”
我继续说道:“而今,尼德兰掀起反旗,西班牙如去一臂!法国凯瑟琳执政以来国力提升,又稳定了政局,缓和了宗*教矛盾,已隐隐与西班牙分庭抗礼!英国养精蓄锐已久,恐非久居人下之人!而这种种因素,都注定了西班牙将走向衰亡,日耳曼也必将借此迎来崛起的契机!”
阿迪肯面色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隐没而去,问道:“子爵阁下的意思,是要联合英国、法国与尼德兰,共同对抗强大的西班牙?”
我正色道:“正是!这正是天赐良机,岂有错过之理?”
阿迪肯默默点头,追问道:“子爵阁下刚才说到缓和宗教矛盾,那不知子爵阁下对当前的教派如何评价?又持何种态度呢?”
我微笑道:“我认为,之所以在西洋地区新教、旧教如此对立尖锐,完全在于神权与皇权的关系不清、主从不明。”
开宗明义,阿迪肯眼睛一亮。我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为天子的天下,并非某一教派的天下。之所以纠结于新教、旧教,完全是因为教派掌权之人寄望于由教而国、举国而教,是另有心思、寄望于权力的!至于我嘛!”
我淡淡的道:“我对信仰抱着不鼓励、不反对、不引导、不抵制的态度。信仰自由,这就是我的观点!”
阿迪肯哈哈笑道:“子爵阁下快人快语,而且观点新颖,在下佩服!只冲这一点,若是子爵阁下是发自真心、并不作伪,就可断定是值得追随之人!只是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问。旁边的韦恩*纳什却暗暗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莱因哈特*阿迪肯是出名的倔脾气,就怕我回答的不合心意,随时谈崩了面子上难看。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发展良好,他也安心不少。
只听莱因哈特*阿迪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子爵阁下,有朝一日西洋事了,你认为海洋的未来在哪里?你又将何去何从呢?”
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我暗暗对他评价道。却不动声色的转身看向地图。
良久,面对着地图张开双臂,左手在美州大*陆上重重一拍,右手在亚洲大陆上重重一拍,方才霍然转身道:“西洋大局已定之后,谅非洲蛮夷之地、印度洋裹足不前、南洋土著自不待言,以我拙见,海洋的未来自然在东西两端——新大陆和远东地方!”
莱茵哈特*阿迪肯听完我的回答,紧紧的盯着我的双眼,良久不语。一屋子人默默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却不料阿迪肯忽然笑了。
他哈哈笑了几声,也不揭示答案,而是对我说道:“子爵阁下的答案我知道了。那就请回吧!明日此时,我自然将我的答案告知子爵阁下!”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倒是干脆。我怎么感觉像是面试结束,考官告诉你——回家等着吧!录取了给你电话!
按说我这长篇大论这么久,摆事实、讲道理,吊书包、拽文艺,对方怎么的也该有所表示。但是居然就这样送客了?啧啧,果然是牛人都有怪脾气。
但是我却丝毫不以为忤,淡淡笑着一拱手道:“我会在三号码头的船上等三天!希望最终的答案能够在这个阶段内揭晓!告辞!”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领头儿去,华梅和九鬼政孝自然是跟着我,毫不犹豫的走了。韦恩*纳什面色复杂的看了莱因哈特*阿迪肯一眼,叹了口气,方才摇着头随我而去。
阿迪肯看着我坚定而沉稳的远去步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走出两里地,华梅突然疑惑的问道:“启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行与不行,为什么没有个回答呢?”
我淡淡的道:“他需要考虑考虑吧!这不奇怪。”
九鬼政孝看了面色尴尬的韦恩*纳什一眼,有些不悦的道:“这个人架子太大了,即使招来,也未必能有效指挥呢!”
韦恩*纳什面色更加尴尬,但九鬼政孝说的有道理,他无法反驳,只得悻悻的说:“九鬼先生说的也有道理。阿迪肯虽然有能力,但当初也是一言不合就离职,却是不易驾驭。不如......不如我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推荐给船长吧!”
九鬼政孝立即嗯嗯的同意,看来他对莱因哈特*阿迪肯十分不感冒。
我微笑着没有回答,却扭头看向华梅,问道:“华梅,你怎么看?”
华梅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方才思索着答道:“昔日唐初之时,有直臣魏征因能力拔群、胆气过人,为太子李建成引用为东宫僚属。魏征见太子与秦王李世民冲突日益加深,多次劝建成要先发制人,可惜建成能力不济,悬而未果。”
我微笑不语,华梅继续道:“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尽杀兄弟、囚禁父亲,但由于早就器重魏征的胆识才能,非但没有怪罪于他,而且还把他任为谏官之职,并经常引入内廷,询问政事得失。魏征喜逢知己之主,竭诚辅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加之性格耿直,往往据理抗争,从不委曲求全。”
说着继续叹道:“魏征病逝后,太宗亲临吊唁,痛哭失声,并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我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
说完,华梅将目光投向我,有些恻然的道:“魏征是如此,我父亲是如此,启蓝你是如此,我看那莱因哈特也是如此。你们这种人,成则为国,衰则弃家。于情我是不喜的,但于理嘛......这样的人却不该错过!”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逝去的母亲和孤寂的父亲,心中十分不快,顿时我心里一阵心疼。我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我这样吊着她,真的对吗?
可是,如果我再接纳了她,鸢怎么办?我又能负了这真心对我、为我甘愿牺牲自己的人吗?
一时之间,莱因哈特*阿迪肯的事情仿佛没那么重要了,我的心思又再次回到了仍在伦敦治疗的鸢身上——这傻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尔斯特湖被西风一吹,泛起微微的波澜,哗哗轻响之下,我又想起了鸢为了救我而负伤的那个夜晚。我抬起手,微微的运起仅存的腐蚀地狱火气劲,却哪里还有当初寒晶诀、元阳诀的一丝影子?
光阴如梭,人生真如白驹过隙,恍然间便已物是人非。只怕是一不小心,错过的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心里再次陷入迷茫,摇摇头,也不答话,带头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华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却知道我心情复杂,便也默默的跟着我离去。九鬼政孝和韦恩*纳什互相做了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也是并肩追随我,寻找马车的方向去了。
回到船上自不必提,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带着自己从异域买来的货物,拜访了汉堡本地的商贸同业协会,经过审查,办理了贸易资格,被允许在汉堡经营业务。只不过份额很少,卖出不受限制,买进本地的货物嘛,能得到的配额却是相当的有限。
不过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也不能贸然打破,提高贸易份额的事情,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到了第三天,“block mary”酒吧帮我带来的十桶卡斯特黑啤酒也已到位,装船完毕后,我就静静的坐在旗舰甲板上,等待着莱因哈特*阿迪肯的到来。
有人说他不回来了——不少人在diss阿迪肯,认为他或许没有信心再次出海,只不顾在靠着之前的名声度日罢了。
但我却坚定的坐在甲板上,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黄昏。就在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影子拉的老长之时,我看到一辆不大的马车停在码头之上。
是阿迪肯!他抬头看了看我,笑了笑,带着两个推着行李的仆人走过搭板、来到我身前,他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我也站起身来,伸出右手,重重相握在一起,眼神中火花四射!
阿迪肯松开手,淡淡笑着道:“船长先生,希望我来的不算太晚——毕竟,处理家产和祖业需要一些时间。我现在全部家当已经在这里了!所以,我的住所在哪里?你不会让我住在甲板上,对吗?”
我吹了声口哨,似严肃似调侃的道:“嗯,副官阿迪肯先生,你的住所在我的船长室隔壁,配置与我一样——当然,内置的摆件必须你自己按照习惯安置!”
阿迪肯笑着点点头,他对这安排十分满意。我却清清嗓子,接着道:“那么副官先生,请你在二十分钟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二十分钟后,我们将离开汉堡港,返回伦敦。同时,欢迎晚宴将在甲板一层的餐厅举行,希望你按时到达!”
说完,我和阿迪肯再次笑着握手,低声调侃道:“这次你不要再来那么晚了!”
阿迪肯松开手,行了个礼道:“一定准时到达!船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