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绣又开口说道:“楚老爷和二爷只想救回云大将军,与你和你的赫连并无冲突,世子何必要为难我们。”
慕容看着少女,突然有种自己是被她掌控在股掌之间的错觉,明明她只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少女,她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杀她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若世子肯帮忙,帮我们救出云将军,我可以让楚老爷和二爷马上带着人回天元,从此以后,绝不踏过北长城。”
“好狂妄的口气?就凭你?”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面前这个女人了。
“不是凭我,而是大势所趋。”云锦绣顿了顿,“云将军之所以会一直坚持打丈,是因为十几年前,长城和平条约签订后,北境王伏击了弘毅帝,他是来复仇的,我从圣骑兵那里得知,北境王病重,他一死,改朝换代,云将军就不会那么执着,天元与北境之间隔着北长城,疆域辽阔,地广人稀,不是两国必争之地。”
慕容修错愕,只觉错综复杂的现状和历史,她却看得如此透彻,看着她莹亮的眸子,他竟有些坐不住了。
半晌,慕容修脸上的笑容慢慢漾开,“阿锦是吧,不管你如何聪明,眼下你所在的地方,方圆之内,都是本世子说了算,所以别想耍什么花招。”
云锦绣微微一笑,“为了你的赫连,你还是要多考虑,毕竟人,都需要为以后打算。”
慕容修又淡淡喝了一口茶,让自己缓和些。
云锦绣问道:“世子要留下来用晚膳吗?”
慕容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转头看向半掩的窗户,夕阳染着红晕,天已经晚了。
他将茶杯放下,“本世子有自己用餐的习惯,就不麻烦楚府了。”他微微倾身上前,凝视着云锦绣的眸子,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字一句,“你给本世子听好了,你们现在在本世子的地盘上,生死存亡,都掌握在本世子的手中。”
云锦绣声轻语软,“多谢世子提醒。”
慕容修站起身来,“再见。”
云锦绣下了榻,站在榻前,“不送。”
慕容修走到门口,拉开门,雪风吹起他红艳艳袍角,他转过身来,鬓边的墨发浮到脸颊上,“在很多人眼里,我对赫连的感情是罪恶,你不觉得吗?”
云锦绣抬起头来,只觉那妖娆的眼眉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和悲凉。
云锦绣当然不会觉得,因为她是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她有着超过这个时代数千年的人文观念,这种感情在她看来是正常的,甚至和爱情一样可贵。
她朝慕容修笑笑,“有人云存在即是合理,以世子如今的地位,还用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慕容修“哼”笑一声,他如今贵为东胡唯一的世子,将会是未来的东胡王,谁若对他有半分不敬,他便可让对方从这个世界消失,但他非常清楚,整个北境的人都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突然有一个人,她不把自己当成变态和怪物,他突然有些不适应。
慕容修出了房间,房门关上。
云锦绣透过半掩的窗,看着鲜衣如怒的身影穿过梅院,艳如盛开的红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她才松了一口气,摊开手心,凝着冷汗的手心有一股凉意。
她走到窗前,夕阳照进窗来,照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来,迅速取了纸笔,写了一张药方。
楚府外,阳安候在马车上,见慕容修出门来,忙下车去迎接,“主子。”
慕容修“嗯”了一声,上了车,吩咐道:“去乌兰城。”
引萝进屋来,清丽的面容里掩着淡淡的喜悦,“阿锦姑娘,慕容世子的马车已经去远了。”
云锦绣将药方折叠好,递给引萝,“马上派人去回春堂取药。”
引萝拿着药方匆匆出了门,云锦绣四处看了下自己的物品,看到床头放着的首饰,轩辕秀给她买的那支玉簪映着光亮,散发着灵动的清辉,她上前去,取了发簪戴在头上。
引萝送完药方回来,正要进门,云锦绣刚好出门来,向她说道:“去夫人那里。”
楚夫人的房间里,她正擦着暴雨梨花白杆枪,雪光的枪锋闪着寒光,映着红色的枪缨,散发着玫丽的凛色。
朝云抱着歌宝儿站在一旁,看着夫人的样子,完全傻了眼,她的长发简约地挽成一个发髻堆在脑后,插着一直简约的银簪,眉宇间有隐隐的刚毅,与之前温婉的夫人判若两人。
见云锦绣进屋来,叶氏松了一口气,她将长枪收进包袱,看着阿锦一脸清浅笑容,她心里竟莫名地安心了些。
歌宝儿看到云锦绣,就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向她勾来,嘴里喊着,“抱抱,抱抱……”
云锦绣上前去,将他抱进怀里。
叶氏朝她笑笑,“这孩子亲你。”
云锦绣看着叶氏的包袱,“大嫂都收拾好了吗?”
叶氏点点头。
“咱们走吧。”
叶氏背着自己的包袱,云锦绣抱着孩子,引萝和朝云背着包袱跟在后面,到了楚府的后门,四人乘着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离开了楚府。
乌兰城外,夕阳下,覆满冰条的城墙反映出七彩光芒。
城墙下,明玄奕带着四名圣骑兵和云翦,骑在马背上,仰望着高墙。
守城将领站在城墙上,往下俯瞰,只见雪地上立着六名骑兵,其中五名披着黑衣大长裘,长裘的帽子遮挡下,几人吐气成雾,着装都是圣骑兵的标准装配,他再看着手中的令牌,确认是圣骑兵统领后,向守城的士兵挥手。
守门士兵打开机关,伴随着“咯咯”的声音,城门打开。
明玄奕率先撤起马缰绳,向城门走去。
赫连娜紧随其后。
马进了城门之后,沿着主城大道前行。
赫连娜的目光透过帽檐,仔细搜寻着四处。
此刻正是傍晚,行人晚归时分,大街上有不少行人,看到他们,不由投来好奇的目光。
街道两侧的店铺和酒楼客栈都开着门,不时有人进出,见到他们,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圣骑兵的传说,在北境是家喻户晓的,民间有很多以圣骑兵为题材的小说和戏剧,他们的装束也被众人熟知。
看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多,有人指着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大裘下,赫连娜慢慢握紧了腰间的剑,“砰!”的一声,一个雪团子迎面砸来,她头上的帽子落了下来,几乎同一时间,她手一动,腰际“锃”的一声,大裘闪过一道雪光,她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指着她,兴奋地喊道:“守卫者!”
只见三五个小孩子跑出来,看着他们高声欢呼,“守卫者!”
小孩子们穿着黑色的长裘披风,举着木棒,朝他们大声喊着,“大英雄!”“圣骑兵!”
原来是扮演圣骑兵,在雪地里玩耍的小鬼头们,她将出鞘的剑按了回去。
胆子大的孩子王看着美丽的赫连娜,举着木棒就要冲上来,赫连娜冷眼看去,那孩子王迎着她雪亮的瞳光,只觉双腿像被钉在雪地上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赫连娜抹掉眉宇间的雪渣,跟着明玄奕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孩子的声音。
那孩子王瞪圆眼睛,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老子长大了,要娶她!”
比他矮出半个头的玩伴搂着他的肩,看着圣骑兵们的背影,“你长大不是要当圣骑兵统领吗?”
另外一个人上前来凑热闹,“等你长大,她都老了。”
“……”
“哇靠,快追啊,圣骑兵走了。”
于是大街上,一群扮圣骑兵的孩子追在马屁股后面跑。
前行没多久,赫连娜突然抬起头来,“不对!”
明玄奕转过头来,见赫连娜目露惊色,身后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圣骑兵!”“圣骑兵!”
他们的行踪被完全暴露了。
明玄奕一声喝下,“快走。”
几人刚刚撤起马缰绳,就听到如雷的脚步声,街道两头瞬间出现很多人,手持木棒,菜刀,镰刀,锄头……从大街两头蜂拥堵来。
明玄奕攥着马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前路就被堵死。
最后的一名圣骑兵往后退了几步,拦在众人面前。
人流还在不断地涌来,人群中,有人喊道:“把云翦交出来。”
“云翦残我同胞,屠我兄弟!”
“云翦屠我子孙!”
“云翦杀我丈夫!”
……
呐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街道旁的高楼上,赫连戎披着紫色貂裘,临窗而立,看着人潮将圣骑兵围在中央大街上,五个黑色的身影势要淹没在人流的浪潮中。
明玄奕“锃!”地抽出剑,“我是圣骑兵统领明玄奕!”他高举起长剑,夕阳映照在霜雪一般的剑身上,透着一丝雪光。
面前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仰视着高头大马上的黑裘剑士,像对着一座高山。
明玄奕看着马前的众人,不怒自威,声音如雷,“云翦是敌国的将领没错,但如果你们现在处决了他,边关的战事将会继续,我们的帝国,我们的亲人,将会面临更持久的战争,你们的兄弟,你们的丈夫,你们的孩子,将会继续前往边关战场,将会死更多的人。”
他声声如鼓,敲打在众人心中。
“只有将云翦交给北境王亲自处理,才能够真正结束战争,我保证,云翦会得到帝国的裁决,帝国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交待。”
赫连娜雪亮的目光一一扫在人群中,只见声音高亢洪亮的那几人身姿健硕,神情威武,目光精悍,手中握着利器,手上骨骼突出,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是专业的杀手和刺客。
她心里一凛,握着剑柄的手又用力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