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监的监狱内,回荡着冗长的咳嗽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楚墨宸躺在墙角的木床上,又沉沉地“咳”了一声。
童叔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药罐,桌角上放着银针,听着咳声,双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桌上的器件,“宗主……”
楚墨宸幽幽睁开眼睛,模糊的灯光进入视线,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童叔忙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入夜没多久,他就昏迷过去了,审判监的大夫为他诊治,一点起色都没有,才将童叔请来。
童叔将一杯热水放他的手中,“好些了吗?”
楚墨宸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冰凉的手心有了一点知觉,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方垂挂着的铁锁,灯光昏黄。
他的缓慢开口,声音软绵无力,“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半晌,才将一口气吸了进去,“天快亮了。”
“是啊宗主。”童叔坐回桌前,伸手抓着药罐子,神色慌张,十指发抖,不知道该拿药还是拿银针。
楚墨宸低下头来,看着他,“童叔,别忙了。”
童叔抬起头来,一看到他,眼泪盈眶。
“你别伤心难过,打从我进天澜宗的第一天,你就在我身边照顾我,我能活到今天,上天待我,不薄了。”
童叔“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他低下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他们都知道楚墨宸会死,但等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情绪仍然会失控。
他擦完眼泪,抬起头来,“锦绣小姐已经在皇宫里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楚墨宸轻“嗯”了一声,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在廷审的结果出来之前,他必须撑着这最后一口气。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雪地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的新雪。
皇宫,议政堂。
“吱呀!”
大门打开,一阵雪风扑进殿来,云锦绣打了个寒颤,她微微侧头,门口的夜色里有些许白光,天要亮了!
内监上前报道:“陛下,明东大人在外求见。”
天元帝看向明荆,明荆向他行了个礼,“陛下,应该是证人带到了。”
天元帝坐了一夜,早就乏了,终于等到证人了,他直了直身,开口道:“让他们进来!”
“宣明东进殿。”
沉重的铁靴声打破了大殿的沉静,明东进入大殿,单膝跪地,向天元帝行礼。
天元帝看了看大门口,又看了看明东,皱起眉头,“明东,证人呢?”
明荆看着自己最为倚重的大弟子,心中有同样的疑问。
明东转头看了眼明荆,脸色青一下白一下,然后向天元帝回道:“证人自尽了。”
云锦绣落在膝盖上的指尖一颤!
“自尽了?”
“是。”
“什么样的证人?”
明东转过头来,看着云锦绣,“是锦绣小姐身边,一个叫庄秦的护卫。”
她看着明东凌霸的眼神,心绪微绞。
果然,除夕夜在云府的时候,他们是故意放走庄秦,目的是为了引出楚帅府的那些旧人,她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由于时间过于仓促,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慕先生,没想到庄秦竟然死了,她眼中闪过一抹凌厉。
“护卫?”
云锦绣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是,在扬州的时候,陛下您应该也见过他。”
明荆忙站出来说道:“陛下,楚墨宸原是天澜宗的宗主,就在除夕夜,臣捉拿他的当天,他已经辞去了宗主之位,天澜宗也已经表明立场,楚墨宸一事,绝不插手,而这个庄秦,在臣捉拿楚墨宸之时,企图救人,所以臣怀疑,他是楚帅府的人,臣为了将楚帅府的余孽一网打尽,故意将其放走,作为诱饵,引出他们的同伙,而庄秦受伤之后,被云锦绣身边的丫环救到武侯府,武侯府将其安置在别院养伤。”明荆向天元帝拱手行礼,斩钉截铁地说道:“陛下,庄秦畏罪自杀,这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澜宗?”天元帝的目光落在云锦绣的身上,他对天澜宗有所耳闻,那是一个势力强大的组织,没想到武侯府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一个势力。
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云锦绣说道:“当年,楚墨宸伤得很重,偶遇天澜宗的高人,才捡回了一条命,但却落下了病根,无药可医,也因此失去了记忆,就留在天澜宗,十二岁的时候,老宗主外出云游,就让他接管宗里的事。”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接管一个赫赫有名的宗派,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儿戏。
众人没想到云锦绣会这么轻易的开口,而且她看起来,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失忆了?”
“回陛下,是的。”
“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这个……”云锦绣看向明荆,“这件事,恐怕就要问明大人了。”
天元帝看向明荆年,眸光里隐着怒意,这么大的事,他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只是让自己出场作个见证,借自己的威严,来达到他的目的。
迎着陛下质疑的目光,明荆解释道:“陛下,审判监的人无意中发现楚墨宸用的武器是一把叫“天业”的匕首,这把匕首,是先帝……是前弘毅帝御赐给楚帅的,臣知道这把匕首的来龙去脉,又发现楚墨宸的名字,本就是楚家少主的名字,经查证,他就是楚帅府的少主,他自己,也承认了。”
听到“弘毅帝”三个字的时候,天元帝面色发寒,虎躯微微一震,右手死死地抓着龙椅扶手,后面的话,他再也没有听进去。
这是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禁忌称呼,心中如翻江倒海,眼神也变得凌霸起来,他突然发现,大殿上的几位重臣都在看着自己,特别是云翦,他虎目发亮,目光质疑,这样的神色,他曾预想过无数次。
明荆看着天元帝看云翦的神情,心中的忧虑顿时去了大半。
今天云家必输无疑,因为云翦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倒刺。
沈腾也不由紧张地耷拉着头,一提到弘毅帝,他自己也失控。
站在天元帝身边的高远抬起眼皮子,不经意地看了众人一眼,又垂下眼帘。
不好!云锦绣心头一凛,侧头看着着轩辕秀,只见他微垂着眸子,乌沉若羽的眼睫投下的阴影遮盖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如水,那是极端隐忍的沉静。
她抬起头来,只见天元帝正看着身后的父亲,眼中杀气腾腾。
“报!”
一声通传,打破了大殿内的沉静。
天元帝猛地回过神来,开口道:“进来。”说完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都没思索,就让人进来了。
云翦也倒吸了一口气,刚刚听到“弘毅帝”,与天元帝对视那一瞬,他差点就冲去质问了,质问他是不是为了夺权杀了弘毅帝,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质问他心里是否有愧疚……
但看着他凌霸的神色,他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冲出去。
“陛下,这是武侯府送来的,荣老夫人请您亲自过目。”
大殿上的气氛缓和了些。
天元帝看了眼高远,示意他将书信呈现上来。
高远走下高座,拿过内监呈上来的书信,送天元帝的手中,又站到一旁。
天元帝打开,迎着灯光,随着目光在书信上移动,神色越发的阴沉。
云翦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云锦绣,心里却涌起一下阵失望,这个时候,祖母给皇上写的书信,里面的内容,她能够猜到几分。
天元帝看完,将书信直接砸向云锦绣,“这就是你们云家做的好事!”
云翦先一步上前,把书信捡起来,看完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女儿的身边,“陛下,锦绣是微臣的女儿,她永远都是微臣的女儿,我母亲将她逐出家门一说,不作数,这份手书,不作数!”
亲口听父亲说出老夫人要将自己逐出云家,云锦绣心中涌起阵阵顿痛,但一看到父亲,心里有些安慰,这些年,自己对云家的守护,多少是有点意义的。
“她派下人救出楚墨宸,并一直窝藏他,也不作数吗?”天元帝大发雷霆,“这信里交待得清清楚楚,云锦绣派人救出罪犯楚墨宸,并将其窝藏在身边,他们关系非同寻常……荣老夫人自己都已经大义灭亲。”
明荆从云翦手中拿过书信,仔细一看,立刻开口道:“陛下,荣老夫人这是舍车保帅,这件事情,单凭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怎么可能办成?”
云锦绣淡淡地看着明荆,他的胃口,还真不小,拿下自己,他还不满意,非得拉整个武侯府下水。
“陛下,李摩世子手上有证据,可以证据云翦和楚帅早已勾结在一起。”
李摩应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卷书信,书信用红线系着,陈旧的纸色发黄,页面发皱,显然已经被查看过。
“陛下,这是十二年前,天元与我西北部族联盟交战之时,我方军探截获的书信,由于书信内容事关重大,我朝一直将书信陈放在军机库中,这本属于贵国的东西,这次我前来拜访贵国,便带了回来,”他将书信举起,“请陛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