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雾很大,风也很大。
云锦绣看到雪雾中骑着马的人向自己走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就是轩辕秀。
他人困马乏,每一步都极其艰辛。
她心急如焚,见他怎么都来不到自己的身边,大声叫他:“王爷!王爷——”
“呜——”
西秦王国驿站,号角的鸣声响亮悠远,长鸣不绝,令人急促不安。
云锦绣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听到号角声,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推窗一看,荒原大道上,西秦军数万兵马铩羽而归。
归军后方,天将亮未亮,天边烧红,透着火光。
今日,又将是一个好天气。
只看天空,仿佛天元南方盛夏的清晨,但空气是冰冷的,提醒着她,这里是边关的凛冬。
“呜——”
号角再一声悲鸣。
归军已经来到驿站外,里外顿时喧嚣起来,空气里交织着不安,悲伤,愤怒……
“源将军受伤了,源将军受伤了……”
消息急急传向西秦王。
云锦绣迟疑片刻,一下子将窗子推上,开始换衣。
安娜已经不在她这里,这屋里屋外侍候的人也都不在了。
她穿上衣服,披上大裘,拉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那个一直看守她的士卫。
她要出门,士卫不让。
“丫头,早啊!”
东皇禹已经等在外面,见状,走了上来。
他现在已经摸清了云锦绣在西秦王军中的状况,偌大的敌军之中,也就他们两个天元人,又是这丫头救了他一命,两人又约好,在死亡来临之前,相互扶持。
此情此景此两人,赤子之心!
第一声号角一响,周遭一动,他就醒了,已经知道西秦王军败了,主帅源义受了伤。
他担心她的处境,就来这里看她。
“东皇叔早。”云锦绣神色温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两人完全不被处境所扰,享受着这生命最后的时光。
他不由将她和自己的闺女比较起来,这云大小姐,温文雅致,不愧是高门淑女,他家里的那位,就是个暴力狂,要是能有一分像她,估计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就更思念自己的女儿了。
云锦绣敛了脸上的温和,向守在门口的士卫:“我出去看看,你若不放心,跟来就是。”
说完,她抬腿就出门,态度强硬。
高长雪早就传令下来,要将她当贵宾侍奉,云锦绣明里暗里将他的命令让这些人铭记着,现在,还没人敢为难她。
士卫没有拦着她,而是距离合适地跟着她。
东皇禹也跟着她下了楼,见她不会有事,这才侍机离开。
驿站外的雪原上,士兵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高长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看到担架上的人,长身一晃,险些跌倒。
担架上的源义,军甲上染满了鲜血,微卷半湿的长发披散着,脸上有少许血迹,脸色苍白,眼眸半张着,透着点光,带着一丝生机。
看到他,他的眼睛张得大了些,嘴角用力一扯,扯出一抹浅笑。
“扑通!”
高长雪双膝一折,跪在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僵硬,跟死人的手无异。
他心头又是一惊,手上用力抓紧。
“医师!”
他开口,声音已经沙哑,眼睛血红。
“陛下……”索伦就守在一旁,低声回道:“我们医部已经尽力了。”
他不仅是炼金术士,还是医部的高级官员,更是一名巫医,擅长一些可以延长人性命的巫毒之术,他救不了的人,在这军营之内,没有人救得了。
源义本应该死在战场上的,他撑到现在还有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高长雪瞳光一散,因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有片刻的失神。
他是他的大将,是这么多年来陪他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的心腹,是他儿时的玩伴,是他的挚友。
他的自己的命交给他,为他牺牲。
他以他的理想为人生理想,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他们之间的情义,超越友情,超越爱情,坚贞圣洁!
他曾向他许下诺言,要他亲眼看到自己所建立的和平盛事,他现在死了,他心里的那道希翼之光,仿佛一下子就黯淡了。
他长身佝偻,俯下身来,将他抱起。
如他们小时在训练场上一般的拥抱。
如他们从敌军中死里逃生时的拥抱。
如他们取得胜利时的拥抱。
如他们欢庆时的拥抱。
……
众将士站在后方,看着他们。
他抱起源义的动作,是那么的简单,却像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大家的眼前,有力而又深情,还有绝望——
云锦绣凤眸微红,高长雪这人,若说无情,眼前的这一幕,却又如此深重,令她震撼。
说他有情,有情之人,断然做不了这样的杀戮君王。
蒙汗向周围的将士挥挥手,众人不动声色,一一退下,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关于源义和高长雪,西秦早有各种传言。
关于他们是恋人的传言,一直传唱后世,成为一段佳话。
却也依旧有无数无解之谜!
感情的事,本来就复杂,难以定义。
此刻,无人探究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情义,只有敬重和敬佩。
云锦绣看着拥抱在雪地里的两人,这样的画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她转身,跟随众人,轻步离开。
源义嘴角动了动,没说一个字,就连一口气,都吐出不出来,唯有眼睛张着。
他看着高长雪,眼睛里带着笑意,千言万语,一切又在不言中。
他抬起头,仰望天空。
天将亮未亮,晴空万里,星罗棋布。
今夜的星空,很美!
他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就是为了见高长雪最后一面。
他人生的最后一刻,靠在高长雪的怀里,人生已经圆满!
高长雪抬头,顺着他的目光,仰望星空,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天还没亮,这个世界,如此黯淡。 良久,他低下头,倚在他胸膛上的人面带微笑,连眼睛里都是笑意,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