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铃走了,带着一丝恐惧走了。
这是她认识叶长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叶长生的可怕。
魔铃还有一些难过,一种她自己都说不出的委屈。
她怀念那个马车里被她劫持,却反而用阴沉木为她疗伤的叶长生。
她怀念那个坐在轮椅上,向她说“一别两宽”的叶长生。
她更怀念故意在抛起的硬币上做手脚,放她逃走的那个叶长生。
而就在不久前,叶长生还随意地问到柳依依,就因为他这一句有意无意的关心,救了柳依依的命。
而现在,叶长生的身上,却出现了连她都感到战栗的黑暗和深沉。
可以想象,当那八尊雕像出现在拍卖会上,势必会引起道门、佛门、魔门的争夺。
叶长生只需从中借势,即便不能碾压代表皇权的左氏皇族,也足以让他获得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凡有一点偏差,任何一方势力都会将叶长生,将问剑堂,将整个叶家,碾压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叶长生之所以要这么做,魔铃大概还是清楚的。
今日问剑堂的盛况,不过是烈火烹油,看似繁花似锦,却随时都会幻灭。
而幻灭,恰恰是叶长生内心最大的恐惧,也是他所无法再承受的。
他曾被最心爱的人出卖,曾被最敬重的长辈出卖,他身边的亲人包括他自己,险些死于阴谋和暗算,而有的已经死于阴谋,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所以他选择了反击,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少年,一个痴迷于铸剑的天才铸剑师。
他夺回了家业,他反杀了洪家,他甚至把那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爱或不爱的女人,亲手送进了烈火的坟墓。
他和问剑堂一路走来,看似扶摇直上,然而说到底,不过是上位者手中换来换去的筹码。
所不同的是,这个筹码的分量越来越重,但它依旧是一个筹码,注定还要被人换来换去。
所谓的真诚,在利益的面前不堪一击,人性的缺失,也让这个世界变得虚幻而陌生。
拒绝幻灭,意味着抗拒于命运的安排,只有那些和真正的魔鬼做过交易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一个棋手,而不是棋子。
显然,叶长生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许在他的心里,同样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为何还要屈从于命运,沦为一颗棋子?
叶长生,入魔了。
夜色如墨,银色的清辉无声挥洒而下。
叶长生坐在轮椅上,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犹如一片银色的火焰。
叶长生没有入魔,他只是有些感慨。
这几天来,他见到无数张阿谀奉承、前倨后恭的嘴脸,他在厌恶的同时,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很多时候,人为了得到一样简单的东西,往往却要付出太多的东西,可当你付出了一切,他却发现自己所求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在了,或者已经失去了意义。
比如尊严。
长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妄想,又或者是及时的醒悟。
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进入京城后,匍匐于太子左元义的脚下,匍匐于那些顶级权贵的脚下,他就浑身不舒服。
如果大锤看到了他卑躬屈膝的那一幕,会不会因此瞧不起他?
那些死去的叶家老人们,那些为叶家流血而战的人们,那些在铁鹰堂的山谷中飘荡的亡灵们,会不会以因此而瞧不起他?
难道他们所期许的,他们所追随的,他们拿生命去捍卫的,是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玩意儿?
不,绝不是。
叶长生阴冷的双眸,爆射出两道精光。
他和父亲不一样,父亲当年要照顾那么多人,所以只得默默承受,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可是他有。
易水堂就是叶家的退路。
如果他死了,按照那份秘密协议,易水堂会为叶家和问剑堂所有的人,提供保护。
长生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是秦风的承诺,一个剑客的承诺。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难道还要等到问剑堂彻底习惯于屈从,他才惊醒过来,却发现自以为无价的尊严,其实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况且,这次他刻意挑起佛门、道门和摩门的纷争,情况未必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如果他能抓住这次机会,他和问剑堂的命运,也将因此而扭转。
叶长生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轮椅向前滑动,就像是折翅的鸟儿,翻滚着,跌落进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滚动的人和轮椅堕入云雾,即将坠地的时候,轮椅底部的法阵猛地被激活。
光芒映照着阴寒的烟雾,叶长生盘膝悬浮在轮椅上,低喝一声:“吸煞!”
森冷的悬崖底部,一道道黑色的光影和青烟,纷纷向着叶长生游动而来,盘旋飞舞。
下一刻,它们纷纷钻进叶长生胸口黑色的漩涡中。
黑色的风暴涌动着,在《浮屠秘录》奥义的牵引下,阴煞之气被转化成无属性的灵力,向着灵海源源不断流淌而去。
自从上一次叶长生炼化了魔门强者的六颗黑暗舍利子,他灵海中的二级浮屠,已经快要成型。
反而是他自身的修为,跟不上七级浮屠的修炼了。
如今长生的修为还停留在化灵境的化境,丹田的灵海空间中,灵力已经凝练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滴。
而要达到化灵境的巅峰,就要把这颗小水滴再压缩成固态,所需要的灵力也将成倍增长。
当初魔门强者被反噬后,长生拿到了那枚信物戒指,从个戒指的储物空间里得到大量的上品灵石。
这些天来,那些无属性的上品灵石已经被他炼化了一半,然而那颗水滴,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半炷香后,悬崖底部的阴煞之气也被炼化光了,灵海空间的小水滴,同样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灵力的总量增加了,但他并没有感觉。
胸口的黑色风暴平息了下来,叶长生缓缓睁开双眼。
感应片刻,他郁闷摇摇头:“看来去京城前,要再去一次黑风岭的地下玄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