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女沦为阶下囚的慕念安,从入狱到现在,整整四年的时间。她从未感受过一丝一毫的温暖。她所经历到的、感受到的、看到的、遇到的,是世态炎凉,是冷眼旁观,更是人未走茶便凉的落井下石。
爸爸被害死之后,她疯了一样的去求她的那些‘好叔叔’、‘好伯伯’,那些曾经笑容慈祥宠她到了犹如亲生闺女一样的叔叔伯伯,可他们的嘴脸……不提也罢。她的委屈没人听,她的冤屈无人在意,人人都只计算着自己的得失,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的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
她除了出卖肉体,真的是把什么都做了。没有用,她甚至连一声询问,一杯水,一碗热饭都得不到。
何谓世态炎凉,何为树倒猢狲散,她看的一清二楚。
多可笑啊?
自从家逢巨变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和善意,居然是从两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得到。权少霆和小饼干这对叔侄,让慕念安四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有温暖的小泉在心坎缓缓的流淌。
不过就是一桌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却吃的她眼泪儿簌簌的向下掉。
她一边不顾形象的疯狂扒饭,一边胡乱的用袖子擦擦漂亮的杏眼,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儿,“呼~怎么这么辣啊!权总,你下料太狠,我看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瞧,都给我辣的掉眼泪儿了。”
权少霆望着她红彤彤犹如小白兔的眼睛,眼尾那一抹桃红,映衬着小巧精致鼻尖儿的粉红,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小鼻尖儿的粉红,也是越发衬得她鼻尖儿上那颗魅鼻痣,分外妖娆。
“好。”他点头,顺手抽过一张面巾纸糊在她的脸上。
像是困住齐天大圣的五指山,面巾纸将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完完全全的遮盖住。
恰好,遮住了她最不堪的样子。
抱着爸爸的尸体在慕家大宅嘶声裂肺的哭到昏厥之后,她从监狱的医院醒来,便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任由别人如何说她冷血无情,为夺遗产不惜眼睁睁让她亲生父亲病死在家,也无动于衷,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不管出狱后遇到怎样的冷眼和歧视,白眼与刁难,轻蔑与屈辱,种种这般,诸如那般,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四年来积攒沉甸甸压在她心头的种种情绪,在这一顿热喷喷的家常菜之下,彻底爆发。不是她太脆弱,而是太久不曾得到过温暖的人,冷不丁遇到了一丁点的暖意,哪怕对方是无意识的,也会溃不成军。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那一根浮草,明知无法得救上岸,还是牢牢的握紧,不忍松手。
“真是有点丢人哈。居然被辣的眼泪鼻涕乱流。其实我本来挺能吃辣的。”
慕念安用双手捂住盖在脸上的面巾纸,肩膀一抽一抽,却还在死鸭子嘴硬。
“可能是在监狱待了四年的时间,让我的口味都改变了。我以前真的特别能吃辣,无辣不欢的那种。”
“不过不能吃辣也挺好的,以后吃的清淡些,对身体也好。养生嘛。”
小饼干抬头,在空气中与他二叔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家伙老成的无声叹了口气儿,将他那双儿童款的银器筷子,规规矩矩的放在筷枕上。跳下餐凳,走到慕念安的身边,把自己不由分说的塞进她的怀中。
“二婶婶,二叔说过,一个绅士要有能够包容Lady谎言的温柔。我跟二叔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做这么辣的菜。你擦擦眼泪,管家爷冲的酸梅汤特别爽口。我去给你倒一杯尝尝,好吗?”
“嗯、嗯。”
骨子里的好强与倨傲,让慕念安羞于在权家叔侄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她死死的用双手捂住脸颊,已经狼狈不堪,却也固执的想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有什么脸哭?
没能保护好爸爸,没能守护好慕氏集团,是她的错。她本可以做到的!是她看错了人,托付错了人,又没有果断的做出选择,及时止损,才落得了今天的下场。
谁都可以哭,唯独她不能。
她没有资格!
“饼干,让花管家陪你去酒窖。”
“二叔?”
“记得你二婶是哪一年生的么?”
“当然记得了。”
“跟花管家去把她出生那一年份的红酒用推车全部拿过来。”
“二婶出生那年的红酒?二叔!这恐怕有好几百瓶都不止啊!还有二叔,这个年份的红酒可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四处搜罗,高价收藏的——我知道了,二叔。我现在就去。”
她出生那年份的红酒?好几百瓶都不止?用推车全部拿来?
慕念安愣愣的放下双手,那一双瞬间肿起的核桃眼,看起来仿佛只有一条缝。
“权总?”
“我不喜欢柔弱娇滴滴的女人,不过今天破例一次。你放肆的发泄情绪。明天睡醒,别再忘记你已是身份尊贵的权夫人。破例,仅此一次,听明白了?”
慕念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明白了。但你干嘛要让小饼干把酒窖给搬上来?”
“夫人,几百瓶红酒还称不上搬空我的酒窖,十分之一罢了。其次,我过看你的资料,你很喜欢喝红酒,因此还收购了一间法国的小型葡萄园和一间小型的手工红酒酿造厂。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心情好,喝两杯。”权少霆左手撑在餐桌上,慵懒的托腮,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像是黑洞一样,能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脱下了或深色或冷色调的精英西装三件套,换上了颜色柔和的暖色调居家服,那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黑发,也随意且张扬的散落在他的额前。
权少霆周身凌厉且阴鸷的低气压,也柔和了许多。他的气息从肆虐的黑色,变成了柔和的优雅慵懒,这样的他看起来,就是说他刚大学毕业,也不会有人怀疑。
从来不贪恋男色的慕念安,望着这张英俊的脸庞微微有些慌神。然而,很快她便找回了理智,她两只爪子捧住自己的小脸儿,方才还飘忽迷离的眼神,此刻清明的哪里有一丝泪痕?
“也对,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嘛。喝两杯是应该的。看起来权家应该不是繁文缛节繁多的豪门世家,但没有拜天拜地夫妻对拜,交杯酒总是要喝的哦。不过权总,我丑话说在前边,我酒品不是很好。喝醉了会又哭又闹,你可能得多担待着点。”
“只要你别喝醉了就一边脱衣服一边跳舞,为夫就还担待得起。我跟你说过的,我六根不净,定力不足。”
“……权总,你这句话把我酝酿出来的情绪给吹散了。”
权少霆似是嘲弄似是傲慢的牵动了一下性感的薄唇,“称呼也不必改,你就叫我权总。免得日后你进了寰宇嘴又秃噜皮。”
慕念安小小声的反驳他,“我嘴巴很牢靠的好吧……我也不是每天都会嘴巴秃噜皮啊……”
对此,权总只冷冷的一声‘呵呵’回应。
不一会儿,小饼干跟留着山羊胡子,不论春夏秋冬永远是老绅士必备之西装三件套,还一定要有一块上了年岁金怀表的管家,推着一板车红酒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管家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表情似有难色:“少爷,这些红酒可都是您——”
权少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促狭的捕捉着慕念安小脸儿上生动的表情,他看她的目光,两分慵懒三分探究,剩下的五分就全部都是冷漠了。
“酒,我喝得多了。交杯酒,还是第一次喝。无所不知的花管家,喝交杯酒有没有规矩?”
山羊胡管家一板一眼的问,“少爷,需要醒酒吗?醒酒大概需要——”
“麻烦。直接倒,用碗。”顿了顿,权少霆似笑非笑的补充,“拿家里最大的碗。”
“最大的碗那就是盛汤羹的。”
“就这个。”权少霆笑的越发的恣意张扬,乖僻又傲慢。
用碗?
慕念安眼尾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狠狠抽搐一下。
他权总裁不玩则以,一玩儿,就玩这么大?!
拿碗——不,拿汤盆喝红酒,他果然……不拘小节。
够独特!
望着他还没喝酒,便已然有三分醉意的英俊脸庞。那双眼尾本就上挑的丹凤眼,已然沾了几分醉意。募地,慕念安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儿。
今儿到底是权总裁体贴她呢,还是他自个儿想一醉方休?
两只爪子捧着汤盆,慕念安哭笑不得的望着男人英俊的脸庞,“权总,我怎么有种咱们俩不是在喝交杯酒,而是在喝歃血为盟结拜酒的感觉呢?”
权少霆绕过她纤细的手腕,两个汤盆清脆的那么一碰——
“祝少爷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为权家开枝散叶。”山羊胡管家临时客串一下媒婆的角色。
“礼成——”
平时没事了喜欢小酌一两杯的慕念安,酒量自问还是相当不错的。但这一碗——一盆颇有年份的红酒下肚,也有点顶不住。
谁家把红酒当老白干一口闷的啊!
“夫人,干喝太俗了。玩点有意思的?饼干——”
小饼干笑眯眯的浅浅鞠躬,“二婶婶,今天的行酒令是……你问我答,很简单吧?想必不需要我给聪敏的二婶婶多做介绍了。我年纪最小,辈分最小,所以我先来提问。既然是行酒令,玩的是个高兴,那么当然不能欺骗。如果二婶婶你答得出,我喝。如果你答不出,我二叔喝。”
“等等——”慕念安有点迷糊,“我答不出,你二叔喝。那你二叔答不出呢?”
“当然是二婶婶你喝啊!”小饼干一脸理所当然,“二婶婶,夫妻就本该是一条心呢。”
“不对啊,如果权少霆故意答不出,那我岂不是要喝到断片?”
“二婶婶你很敏锐嘛!”
“去——你们叔侄俩联起手来欺负我,当我傻啊?”
“夫人不敢?”权少霆那挑衅的目光,摆明了激将法。
男人本就上挑的眼尾,此刻更是高高的上挑。狭长的丹凤眼,让慕念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羽毛艳丽颜色鲜艳的孔雀,这一双妖冶的美眸,生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别说,就是特英俊!
被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轻蔑的那么一撇……
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一盆红酒下肚的慕念安此刻胆子比豹子还肥,她豪气冲天的一拍餐桌,“与虎谋皮我都敢了,现在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来!”
说完,慕念安当即后悔。
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对叔侄俩,光明正大交换‘成功’眼神的小动作。
妈蛋……又没忍住一时脑淤血,给这对叔侄俩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