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成烈端着两碗面来到沈飒面前,一掀开上面盖着的那层纸,顿时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儿。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耳边能够听到沙沙的雨声,尽管关着窗也依旧能够感觉到下雨天特有的那股微凉,但暖黄的灯光中,两碗面冒着腾腾的白气,隔着水汽沈飒看到成烈冲自己笑着:“趁热吃吧,也没更好的能招待你了。”
沈飒点点头说:“谢谢长官。”
成烈笑了下说:“甭跟我客气,以后你得给我卖命呢。”
沈飒不解地望着成烈,成烈对上沈飒小鹿一样纯洁的眼神,一颗糙汉心突然划过一丝不忍。
也说不清楚有什么不忍心的,她沈飒是个年轻小女孩没错,可她既然选择了特种兵这条道路,将来浴血奋战不是难免的么?
但只要上战场,就难免有伤亡,这种事情不是身手好素质过硬就能避免的,子弹没长眼睛,出了国境线,未知的情况太多,难以预料的变化不计其数,就算事先做好再充足的战略部署,也许真的和敌人面对面了,会发现一切都是白搭。
成烈从军以上,已经亲自见证了太多战友的伤亡,那些逝去的生命中,有他的师长,有他的战友,也有他亲自带出来的兵。
最近的一个,就是卫栩了。
卫栩很年轻,本来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成烈从来没想过卫栩会死,可是,前一秒还活生生对他笑着的卫栩,下一秒后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眼前的沈飒比卫栩也小不了几岁,和卫栩一样的身手好,素质过硬,还是个长得挺漂亮性格也单纯的小女生,要是不当兵,她应该刚刚大学毕业,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可以尽情地打扮自己,穿漂亮的衣服裙子,被身边的男性追求着,过最舒服的小日子。
她不会在大雨中奔跑,不会摔得一身伤,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和自己一起踏上充满艰险的战场。
下一次任务还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对于这件事,成烈永远都无法打包票。所有的战士,在上战场前,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成烈每次离开承北,都会写一份遗书,前两年遗书只有一张纸,是写给父母和弟妹的。和唐笑结婚后,遗书变成了两张纸,有时候是三张纸四张纸,他想交待唐笑的事情总是说不完似的。
他心里明白,他现在这是有了牵挂,他已经放不下她。
沈飒正准备动筷,却发现成长官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不禁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长官,怎么了?”
成烈收回目光,笑道:“沈飒,你怕死吗?”
沈飒眨了眨眼,说:“我不怕。”
“为什么不怕?”成烈问。
沈飒淡然地说:“人都是会死的,有的人的死重于泰山,有的人的死轻于鸿毛,如果死的有意义,我就不怕。”
“很好。”成烈点点头,低头吃面。“吃饭吧。”
沈飒饿得不行了,也顾不上追究成烈的那个“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低头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作为一个女孩子,吃饭的速度甚至比成烈还快,对此沈飒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仅限于傻兮兮地笑了笑,然后从旁边纸抽中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我吃完了,长官您慢用。”
成烈看了眼沈飒的碗,有点吃惊:“吃得挺干净。”
那必须干净,不仅一节面条都没剩下,连汤汁都喝的干干净净。只差没把碗给吃了。
沈飒低头用手指摸了摸鼻子,“嗯……我饿了嘛。”
成烈“嗤”地笑了,“柜子里还有,再给你来一碗?”
沈飒抬头,眼睛一亮,无比爽快地回答:“好。”
成烈乐了:“还真不客气。柜子在那儿,自己拿喜欢的口味吧。”
沈飒点点头,自己起来去柜子里翻了一盒桶面,然后屁颠屁颠地又烧了一壶开水。
成烈很快也吃完了,他坐在那儿看着沈飒吃的津津有味的,这丫头埋头专心吃饭的样子特别忘我,仿佛全世界就剩下她和那碗面。
等到沈飒摸着肚皮表示吃饱了,成烈再一看,好家伙,这碗面也一样是被沈飒喝了个底朝天。
“厉害。”成烈朝沈飒竖了竖大拇指。
沈飒又摸了摸鼻子:“不能浪费啊。”
成烈没话可说了,这丫头,跟外面的小姑娘们真是太不一样了,有机会得让成萌认识认识,跟人家沈飒学习学习。
平心而论成萌也算不上娇生惯养,只是家庭环境如此,成萌从小吃惯好的,把嘴巴养叼了,跟着长辈出去参加宴会,面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还能挑三拣四,一顿饭下来总共就吃两筷子,害的人家宴会主人以为菜做得差强人意,可成家人自己知道,成萌是除了家里周嫂做的菜,别的一概看不上,有时候就连周嫂做的成萌都会嫌吃多了腻歪。
泡面这种东西,成萌是闻见味道都能捂着鼻子一跳三尺远的。
沈飒主动收拾了桌子,一回头,看见成烈拿了医药箱出来。
“坐下。”成烈指了指旁边的躺椅。
沈飒:“啊?”
“叫你坐下就坐下,哪儿那么多废话?”成烈又板起脸来了。
沈飒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坐到成烈先前躺着睡觉的藤椅上。
成烈搬了个稍矮的凳子,在沈飒面前坐下来,然后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找出药水和绷带。
沈飒说:“成长官,我……”
成烈抬头看了她一眼,沈飒赶紧闭嘴。
乖乖地低着头任凭成长官摆布——先是给正了脚腕,然后上药,包扎伤口。
全部给弄得无比熨帖,沈飒真佩服成长官的耐心。
最后,只剩下沈飒下巴上那一点磕伤了。
成烈勾勾手指:“脑袋伸过来。”
沈飒半个屁都不敢放地把脑袋伸过去,像只呆头鹅一样。
成烈用略带薄茧的手指抬起沈飒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凝视着:“进了沙子,得跟你清理下,不然会留疤。”
沈飒说:“长官,我不怕留疤。”
成烈瞪着她:“你还是个女人不?”
沈飒说:“没关系啊,下巴上就算有疤平时也看不见。”
成烈:
“……沈飒,你是不是傻啊?”作为一个女人心能宽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沈飒一脸无辜:“本来就是啊……我又不是整天昂着脑袋跟人讲话。”
成烈无语:“碰见比你矮的呢,你不用昂头别人也能看见啊。沈飒你这身高,在女人当中能傲视群雌了吧。”
“长官,是傲视群雄。”沈飒纠正。
“得,就你成语学得好。”成烈无奈。
沈飒摸了摸挺翘的鼻尖,笑道:“我小时候语文成绩还不错。”
“长得就像好学生。”成烈说。
沈飒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留疤这个问题算是翻篇了。成烈让沈飒昂着头,自己给她仔仔细细地把伤口清理了一遍。
末了上药时成烈说:“沈飒,瞧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怕疼吧?”
沈飒说:“嗯。”
成烈说:“挺好。”
他莫名想到另一个人,他老婆唐笑,其实很多时间,唐笑也容易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印象。
成烈上完药捏着沈飒的下巴,凑近了看,沈飒五官和唐笑也挺像的。
十分相似的圆圆的杏眼,又挺又翘的鼻子,还有不笑时略显倔强的嘴唇也如出一辙。
难怪他会对沈飒格外耐心了。
成烈松开手,说:“好了。”
沈飒连忙说:“谢谢长官!”
成烈笑:“得了吧,一晚上说了多少个谢谢了?”
沈飒抿了抿嘴,心里想,成长官人真好,典型的外冷内热。
“起来看看,能走路么?”成烈说。
沈飒站起来走了两步,脚上还是没平时自在,但已经没那么疼了,“报告长官,脚好了。”
“夸张。”成烈无奈地望着她,“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脚是怎么回事?能走路是不假,但也不至于说好了。”
沈飒着急道:“真的好了,长官。”
成烈一眼就洞察了她那点小心思:“急着回宿舍是吧?”
沈飒点点头,时间不早了,陆岩见她这么晚还不回去,肯定该着急了。
成烈起身:“走吧,我送你。”
“啊?”沈飒一脸惊讶,忙说,“长官,不用了。”
成烈戏谑道:“我不送你,你怎么跟宿舍长解释这么晚不回寝?”
“可是……”
“可是什么?”
沈飒说:“太麻烦成长官了。”
成烈望着她,黑眸中有种让人无法捉摸的幽深光芒:“以后你就知道了,沈飒,我对你再好都不为过。这是你应得的,用不着跟我客气。”
沈飒还是不懂,但是成烈已经不打算跟她解释下去。他要怎么跟一个连血都没见过的小女孩说,以后出任务时,他们的命都要交到彼此手上?
当然,他会尽全力保护她,但是有时候,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会能活着,如果他死了,她能一个人顺利逃生的几率会更低。
这些,还是以后再慢慢让她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