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刘氏江山轰然倒塌,已经过去了一年。
区区一年,只不过沧海一粟。
就算是短暂的人生,一年时间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许许多多的人,一年时间,生活并没有多少变化。
但
这不包括西京府,以及京城周边的居民。
一年的时间,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眼界,他们熟悉的家乡,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之大,许多老人都说,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这辈子没有白活。
是啊
有幸在战乱中活下来,并且活到今日的人,都没有白活。
亲眼看着残垣断壁,荒草丛生,野兽奔走,活人退避的京城
一天一天,荒草被清理干净,砖石一匹一匹码得整整齐齐,倒塌的房屋被夷为平地马车驴车骡车牛车拉走一车一车的垃圾出城填埋,又拉着一车一车砖石木料进城。
野兽绝迹。
害虫除灭。
人间灯火,时隔近二十年,再次出现在京城夜空。
灯火璀璨,一街一巷,连成一片。仿佛闻到
了人味,肉味,烟火味。
这才是人间啊
沉沦地狱,背负枷锁,无数文人墨客叹息不已的京城,重现人间。
这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醉人。
消失多年的读书人,文人骚客,世家儿郎
他们再一次出现在京城,不顾尘土飞扬,不在乎暂住茅棚,不理会满地泥泞,道路不通。
他们吟诗作对,高声呼喊,击鼓而歌
引来广大民夫,匠人纷纷侧目。
“好再来一个”
一歌终了,有好事者高声大呼,分明将这帮文人墨客当做了卖唱调侃。
言下之意,就是嫌弃这帮人碍事,碍眼。
不料
一群文人不以为意,反而兴致盎然,再次击鼓而歌。
就像是在为这场盛宴而歌,为变化而歌,为大世而歌。
兴之所至,直接抚琴作曲,人人争相写词。
谱一曲传世之歌。
身处其中之人,每日都能感受到,亲眼看见京城的变化。
这份变化,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对于偶尔来一趟京城的人,看见废墟变凤凰,都能惊掉下巴。
“那是京城的老城墙,对不对”
“咦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个破庙,现在建成了酒楼。”
“不知是哪位豪商有如此大手笔。京城还没建好,就提前修建酒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这是有眼光。最近京城来了很多读书人,其中不乏豪门子弟。这时候修建酒楼,京城独一份,正好用来招呼那群有钱子弟。”
“言之有理。不愧是胡二,读书多,就是比我们有见地。”
几个老伙计,相约来京城见识一番。
当年的莽汉陆沉舟,自从剃了胡子后,人也跟着变得成熟稳重。
胡二,当年的懵懂少年,为求一口吃的不远百里投靠富贵山庄。
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军中将领。
沈小哥,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好人才,脑筋灵活,手艺精湛,还和陆沉舟做了连襟。
如今,沈小哥成了沈老哥,已经是知名大匠,领着高额薪水。
这一回,这群老伙计相约来到京城,其他人都是为了游玩,想一睹新京城的风貌。
唯独沈老哥是公干。
他身为大匠,来京城负责筹建纺织工坊。
他们这群老伙计,当年都有幸来过京城一次。
只可惜当年来京城的时机不合适,正赶上大魏江山风雨飘摇,朝廷决定南迁的时候。
来去匆匆,忙着搬运物资,京城的风貌只得走马观花,匆匆而过。
但是
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是鲜活的,是彩色的。
平生第一次到京城,天下间最富贵的城市,即便只是匆匆路过,也留下了一辈子无法抹灭的记忆。
这一次
是这群老伙计第二次来到京城。
正在建设的京城,就是个大工地。
但,已经初见雏形。
朱雀大街,可以并排行驶十六辆马车。
铺路面的石板,每一块大小一致。
一样的长度,宽度,厚度。
走在建成的朱雀大街上,几个人顿时生出一身豪迈气概。
瞧,这是京城,是他们的袍泽打下的京城,是燕夫人的京城,是他们所有人的京城。
兴不兴奋
骄不骄傲
何止是兴奋骄傲。
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分明就是主人翁的气质。
他们都是主人翁,京城也有他们的一份。
瞧
一群从南魏来到京城的狂士,又在当街裸奔。
也不嫌四周工地灰尘漫天。
这群狂士是真的狂。
每日吵闹噪杂,还喜欢指手画脚。
“这地方不该这么建。”
“那地方不能那么建。”
“这栋宅院怎能如此建设,毫无格调可言。”
“残留着烟火焚烧痕迹的老城墙就是京城的耻辱,所有人的耻辱。为什么不拆了这段老城墙为什么要修建新城墙”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是聒噪。
上至监工,下至工匠民夫,都对这帮狂士心生厌烦,频频翻着白眼。
只求这帮狂士能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
然而
有自知之明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狂士。
身为狂士,一生行事,何须同尔等解释。
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知难而退,唯有随心所欲。
所以
面对白眼,他们迎头而上。
监工不理会他们,他们就去找总设计师吴道长。
并且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天天跟踪骚扰吴道长。
被侍卫驱赶殴打,也不能让他们改变丝毫想法。
吴道长
不厌其烦,干脆要求京畿临时衙门出面抓人。
抓人
这事好啊
京畿临时衙门成立以来,只抓了一些小偷小摸,还没正儿八经抓过读书人。
而且是一群自诩狂士的读书人。
这事可以做。
抓人
赶紧去抓人
于是乎
陆沉舟他们一行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就看见一群狂士疯狂奔跑。
别说没衣服,连鞋子都没有了。
一群衙役则追在后面,追啊追
一个跑,一个追。
一个衣衫不整,甚至干脆没衣衫。
一个全套制服,腰佩制式刀具。
两群人在大街上呼啸而过,引得街两旁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这一幕真精彩。
精彩到叹为观止。
恨不能追上去亲眼见证结局。
嗯
这个想法好像还不错。
只要有人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然后,就出现了十分荒诞又可笑的一幕。
衙役追在狂士后面,吃瓜群众则追在衙役后面。
呜啦啦一大串。
那场面,看一回,能吹十年牛皮。
吴道长站在城墙上,正在视察城墙修建工程。
眼睛一望,乌泱泱的人,你追我赶,穿城门而出,引起大量围观。
只需一眼,仅仅一眼,看见那群没穿衣服的人,他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能啊”
吴道长差点气出心肌梗塞。
衙役到底是多无能
抓不住人就算了,竟然还被牵着鼻子跑,还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全城围观
丢人啊
没眼看啊
无能之辈
“几个鼠辈,一群衙役出动都抓不住。到底是衙役太无能,还是那群狂士太厉害”
“定是那群狂士的阴谋。”
吴局十分笃定。
他继续说道“今日这一出好戏,明显是故意的。
那群狂士,为什么狂凭什么狂就凭他们行事惊世骇俗,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就当得起狂士之名。
别人视为丑事,他们却视为赞美。今天啊,衙役注定会成为陪衬,陪着那帮狂士演一出大戏。
不仅能轰动全城,还能轰动全京畿,甚至能传扬天下。有了名,利自然是手到擒来。”
吴道长蹙眉。
他显然不满这帮狂士,尽耽误事情。
“照你这么说,为父让衙门抓人,错了”
“儿子一开始就说了,对付这帮狂士,不能用传统手段。必须出其不意,方能克制对方。”
吴道长挥挥手。
他很干脆。
一开始,他没接纳吴局的意见,才有今日这出闹剧。
而今,见识了这帮狂士究竟有多狂,无需多言,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帮狂士。
知错能改
他果断说道“这帮狂士就就交给你解决。为父不想在京城大街上看见这群人胡来。
当然,他们若是愿意守着规矩,为父还是欢迎他们留在京城做客,甚至是定居。”
吴局拍着胸脯保证“父亲放心,儿子会尽快解决这帮狂士。看着他们奔跑的样子,儿子甚至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数日之后
京城前往西京府的官道上,奔跑着一群光膀子男人。
他们当中,不乏赫赫有名的狂士,还有叫得出名头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弱不禁风的白嫩读书人。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奔跑。
谁能第一个跑到西京府,无论用时几天,只要是凭自己的双脚到达西京府,夺取第一名,就能获得一百贯钱的奖励。
区区钱财,自然不能打动这群人。
真正让他们甘愿参与这场奔跑活动的原因,都是为了名。
以后每年固定举办此活动,第一名的名字,将永久刻在京城书院大门外石碑上。
哇
永久
石碑
书院
还是京城书院
只要有了这个因素,就算没有一文钱的奖励,这帮追逐名利之辈,也会趋之若鹜。
有了奖励,则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