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尹子瑜拿目光在自己脸上转了圈,然后看向他的眼睛,其意不言而喻,贾蔷笑了笑,道:“在擂台上比武打的,一个,连打五个,没甚么。”
“噗嗤!”
贾蔷只顾着跟美人吹牛,却忘了萱慈堂上的妇人们,乔氏最先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尹子瑜也面带浅笑,明眸善睐。
能有一个有趣却不轻佻的夫君,并非坏事。
等重新落座后,尹浩妻子乔氏最先笑道:“妹妹可是来迟了,方才有人急着送聘礼来着,亲自送上门哟!”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二太太孙氏啐道:“就数你磨牙快!”
尹家太夫人倒是趁着这个机会,重提旧事问道:“林家那边怎么说?可和你家太夫人商议过何时下聘?”
其她人的面色都微妙起来,倒是尹子瑜依旧静然。
早就议定的事,她并不觉得有甚么难堪。
贾蔷也不觉得,他坦然道:“我先生还想再等等,说女孩子一生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家当女儿时。既然许多事都定下来了,流程反倒不急了。所以,想多留我师妹在家住些日子。”
尹家太夫人大度笑道:“也在理。那就看那边罢,尹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底是那边先起的头,甚么时候准备定了,两边一起准备。况且,我也舍不得子瑜早早出阁。不过,也不能太久了……罢了,这些事,我自去寻林侍郎说罢。”
黛玉能多等二年,尹子瑜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再等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但尹家又不可能让尹子瑜先与贾蔷成亲,那和林家就成结仇了……
老太太又问尹子瑜道:“你看看蔷儿的脸,可有法子化了瘀?”
尹子瑜微笑着点了点头,尹家太夫人便道:“那你带他去暖阁,想办法施为。”
尹子瑜便起身,引着贾蔷去了西暖阁。
二人都没说话,就在暖阁静悄悄的气氛中,贾蔷看着尹子瑜将一盒银针,轻轻捻在了他的脸上。
等贾蔷脸上插满银针后,许是要等片刻,尹子瑜就坐了下来,安静的吃着茶。
贾蔷许是无趣,笑了笑问道:“怎不吃点莲子糕和豆沙卷?”
尹子瑜抬起眼来,看着插了一脸针的贾蔷,嘴角微微弯起,沉吟稍许,从药箱里取出笔墨来,落笔道:“不饿。”
啧,有个性。
贾蔷也不强求多说些甚么,这么个美人,还精通医术,看着还能静心安神,还想怎样?
只是他不开口,尹子瑜反而又落笔书道:“你用的药酒,可是江南杏子坞朱大先生的药酒?”
贾蔷见之笑了笑,干脆也用笔写道:“不知是不是,当初被人伏杀,那忘八家里人的赔礼里,有五六罐这样的药酒。你想要?”
尹子瑜没有外道的点了点头,目光莹润平和的看着贾蔷。
贾蔷又写道:“你甚么时候的生儿?”
尹子瑜虽微有讶然,却还是落笔道:“三月初十。”
也就是七天后。
贾蔷见之一笑,满脸银针轻颤,落笔道:“那你运气好,我送你一罐药酒当寿礼!”
尹子瑜见之,眨了眨眼。
她并不是喜欢多事的性子,与人较量高低长短也从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
她记得林家姑娘过生儿时,半个神京诰命圈子都惊动了不说,那炉中生莲的神奇妙景,至今还为人所念叨。
人们谈及此事,就必少不了林家姑娘的生儿真热闹,以及贾蔷的用心。
到了她这里,就只有一罐子药酒?
还是她运气好……
当然,尹子瑜也只是浅浅一笑,就撂开了手。
别说尹家不可能大办,即便大办,对她来说也是受罪。
哪有静处读书吃豆沙卷来的自在……
因此又低头,啜饮了口香茗。
她能想到的事,贾蔷自然也能想到,本也是有意为之,而看到尹子瑜这种反应,贾蔷心中愈发轻松。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有些邪恶的话……
算了,还是不想了,有些亵渎。
然而这点神色变化,却已经落到了尹子瑜的眼中。
她微微扬了扬眉尖,落笔道:“侯爷可是有甚么话要说?”
贾蔷心虚的笑了笑,妹子太聪明了,其实并不是好事,他想了想,写道:“没甚么,就是想到了一句话。”
“甚么话呢?”
尹子瑜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看贾蔷后落笔写道。
贾蔷迟疑了下,还是写道:“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经世的我。”
“……”
尹子瑜看到这一行字后,怔了怔,品了一遍,又品了一遍,又品了一遍……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浅白的话,会让她在心中反复念那么多遍。
越念,越击中她的心灵……
即便口不能言,即便心如清湖。
可是,又有哪个少女,真的未曾怀过春……
这两言,似是写尽了二人相遇相知。
反复诵读,竟读出丝丝青涩的甜意来……
当真可,动人心弦。
……
等贾蔷和尹子瑜一前一后从暖阁出来时,尹家众妇人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同了。
但她们一时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唯有尹家太夫人眼睛一亮,依尹子瑜的性子,一起出来也合该并肩而行才是。
此时尹子瑜甘愿落后一步,这里面却是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不过眼下自然不是时候,因为尹子瑜父亲尹朝和兄长尹浩都来了。
见礼罢,尹朝笑眯眯的看着脸上淤青已经淡了许多的贾蔷,竖起大拇指道:“好,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双全!回头我让人在前面也摆一擂,咱们爷俩过过招!”
贾蔷还未回应,周遭就喧嚣起来了。
连尹家太夫人都气笑道:“让你一只手,也能打得你起不来!”
尹朝不服,撸起袖子当场就要和贾蔷较量,一众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尹家太夫人气骂道:“你也是要当老丈人的人了,你看看你这样子,也不怕在姑爷跟前丢了体面!”
尹朝摇了摇头,道:“原也想装的文雅些,可是……”
“可是甚么?”
大家好奇道。
尹朝撇了撇嘴,道:“今儿在户部看到了林家那位,想了想,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众人闻言好笑,尹家太夫人亦笑道:“可是见着了林侍郎的风采了?我虽未见过他,可他女儿却是见着了,灵气清秀,天生一派风流,不输子瑜。再看看蔷儿,让他教成了这样的人物,可见此人又岂是等闲可比?连皇后娘娘都说过,林侍郎是皇上的肱骨重臣,十分信重。将来,必是要入军机的。你和他比?”
尹朝咂摸了下嘴,道:“如何不能比?我比他胖多了……不过,确实是个厉害的主儿。”
说着,转过头对贾蔷道:“你那老岳父,不声不响的在家待了这么久,就干了件苦差事,追缴清空,尽得罪人。用的还都是另辟蹊径的歪路子,没怎么动用户部,他也调不动。谁都以为他在户部二三年内是打不开局面的,偌大个户部,压根儿就没他几个可用之人。
可没想到,今儿他可办了件天大的大事。也不知这林如海怎么就查着了右侍郎黄益指使银库主事邱飒私自放银一事,以此为引子,居然又查出来这伙子竟敢做出联手造假账盗库银的勾当!
好家伙,绣衣卫出动了几百人,缇骑都来了,半个户部的官儿都被抓空!!
啧啧啧,那黄益可是荆朝云的得意门生啊,却也保不住了。
户部其他人无不震怖,人人自危。
又是你那岳父老子出面,宣布其他人只要三日内偿还干净旧账,就不查不抓了,让绣衣卫也撤了。
如此一来,户部还不人人归心?
从今儿起,户部姓林了。厉害啊!”
贾蔷闻言都懵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连根毛的消息都不知道!
尹家太夫人看他是这个神情,就笑了出来,道:“林侍郎是真正的高人,你们这些小辈,还要好好学着。行事之缜密,滴水不漏。蔷儿也还不知有此事?”
贾蔷眨了眨眼,摇头道:“不知道啊!早上还见到先生,先生也只是提点了下赵国公那边的动静,让我多留神,多跟那位学学……临了就说了句,他要去趟户部。”
说到最后,贾蔷自己都笑了起来。
那可是户部啊!!
见他乐成这样,尹朝不高兴了,吃味道:“你小子别得意!户部那边就是个烂摊子,现在处处都在用钱,虽然两湖下了雨,可甘肃、山东没有。接下来,有你那岳父老子头疼的地方。我看他那身子骨儿,够呛!”
贾蔷闻言,起身就要告辞。
可尹朝哪里肯放,拉着不让走,叫嚣道:“林如海是你岳父老子,老子就不是了?你嫌我官小?”
孙氏都跟着附和笑道:“今儿必是要用了晚饭才能走的,怎么,尹家粗茶淡饭,不合胃口?”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贾蔷自然走不得了,就留下和尹家人一道吃了个晚饭。
长房尹褚今晚不回家吃饭,户部发生了如此大事,尹褚虽只是吏部小官儿,但也空闲不得。
其他在军中、在国子监的自然更不可能回来。
也只有尹朝、尹浩和贾蔷三人,干脆没分男女桌,都是骨肉至亲,也不用屏风挡着,一家人分两桌用餐。
果然都只是家常菜,开胃咸菜都有三碟儿……
然而尹朝和尹浩得知了贾蔷要拉尹家一道合伙做营生后,表现的却很平淡。
尹浩且不提,这人性子一向内敛寡言。
可尹朝……
见贾蔷有些讶然,尹朝咽下嘴里的饭后,呵呵笑道:“这富贵日子,我也见多了。再富贵,还能富贵得过宫里?至于其他高门,我也见过。田家那位有些日子,见天儿拉我去他家吃饭,显摆同是后族,田家比尹家富贵百倍。别说,开始我还真有些羡慕,可后来,越看越觉得没劲,越吃也觉得吃不香甜了。日子清淡些,人情味儿还能重些。果真吃个饭,满屋子漂亮媳妇丫头伺候着,我是吃饭啊,还是去看小媳妇啊?”
“呸!”
尹家太夫人啐道:“前面还说的不错,这又露馅了!当着这么多子侄媳妇姑爷姑娘的面,你也有脸子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小儿子,别说尹家太夫人,连宫里的尹皇后都没辙。
偏生,相比于稳重有心机城府的尹褚,老太太和皇后娘娘都更疼这混不吝的些。
当然,尹朝话虽如此说,可尹家太夫人都已经拍板过的事,自然不可能变动。
贾蔷对尹浩道:“五哥,老太太她们的东西,先放你这里,就当压底的银子。果真要用时,再拿出来用。正好万宝楼里也有我一份股,到时候压在那里也成。其他的,等过几天,我和恪和郡王一道再来寻你,一起商议寻址建工坊的事。”
尹浩笑了笑,道:“还不知道,到底要做甚么呢?”
见其他人都看了来,贾蔷笑了笑,道:“造车。”
……
等贾蔷从尹家告辞出门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他没回贾家,而是在亲卫护卫下,快马加鞭直往布政坊,林府。
相对于贾蔷自己折腾的这一摊子,东闯西冲撞了个鼻青脸肿,收效也就那样,林如海下的这棋,却是神仙局!
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国士无双!!
对面那起子怕正等着林如海翁婿二人对付康家父子呢,谁又能想到,林如海一记回马枪,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杀了个通透,将户部势力连根拔起!
那可是户部啊,六部中,除却掌人事的吏部外,几乎唯户部独尊!
从此之后,户部大权落入林如海手中,执掌天下财权!
今天起,林如海虽仍是侍郎身,却足以成为和几位军机相国平起平坐的朝中巨擘!
开心。
……
东城,南三条街。
宋家。
中堂上,田傅面色不善的对着对面一中年员外破口大骂道:“宋老二,爷巴巴的替你跑腿,你就这样害爷丢脸?你个球囊的,莫非是拿爷当傻子?”
瑞祥号东家宋永川赔笑道:“国舅爷,这是怎么着了?”
田傅先不答,问道:“你们瑞祥号的门铺,今儿被封了没有?”
宋永川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确有此事,不过是兵马司衙门刻意刁难……此事,莫非和国舅爷有关?”
田傅哼了声,道:“爷给贾蔷说了,瑞祥号愿出十万两银子买他的方子,他一听就怒了,当着爷的面,下令查瑞祥号的火禁。你说,这是谁的罪过。”
他给贾蔷报价五万,原是准备收五万两银子的辛苦银子……
宋永川闻言,面色变了变,又不解问道:“这是为甚么啊?”
田傅大骂道:“你还给爷装大瓣蒜!好你个宋家,果真拿我当傻子了!”
宋永川忙赔不是,问道:“国舅爷,可是贾蔷说了甚么挑唆之言?宋家对国舅爷,向来恭敬孝敬有佳啊!”
田傅怒道:“你还敢哄我!爷问你,东盛赵家愿意出东盛三成份子,买贾蔷那破方子,此事你知道不知道?你敢说不知道,今儿爷非把你的门牙给撅折了不可!”
宋永川忙道:“知道知道,不过东盛买的可不止方子,还有宁侯的整个德林号。德林号名下的生意多的是,并不止一个方子啊。”
“嗯?”
田傅闻言一怔,道:“是这样么?”随即却又摇头道:“不管了,总之,你们宋家说过,只要谈成这笔买卖,宋家愿出谢银五万两,如今看来,太少了……爷和贾蔷好生大闹了回,让他放开了仙客来,也让他不再去寻康家的麻烦,最后就属你这个最麻烦!
贾蔷原本压根儿就不卖,是我搬出了太后,说太后喜欢你们宋家,他才勉强松了口。却又死咬住一百万两的出让银子不让步,只到爷要拉着他去见太后,他怕了,最后才让了步,最低三十万两,少一文都不干,否则宁肯去见太后。
如何?你们宋家给个说法罢……另外,这跑腿钱,你要是再只给五万两银子,那,今儿夜里爷就要进宫,非到太后跟前告你们一状不可。爷这么大的人了,让你们这些下流种子给坑来骗去,拿我们田家人当傻子是不是?”
宋永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却不知,该大惊,还是该大喜!!
果真将那染料方子,给要出来了?!
“国舅爷,息怒息怒!贾家真的愿意给方子……我是说,真方子!赵家被贾蔷又一假方子给坑惨了……”
宋永川不放心问道。
田傅傲然冷笑道:“他敢!有我经手,哪个敢弄鬼?”
这个宋永川倒信,田傅的地位,实在太超然了。
都中得罪的起他的人,几乎没有。
贾家虽然也厉害,最近风头昌盛,贾蔷还入了皇后的眼,连娘家侄女儿都许了出去,可别说贾蔷,即便是尹家,也未必敢招惹田家。
宋永川相信,只要田傅出面,贾蔷是绝不敢弄鬼的。
念及此,宋永川的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果真能将云锦的方子给得了手……
往后还提甚么八大布号,瑞祥号就能独步天下啊!
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哪怕是那些王侯府第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对宋家,却也只是一个中等意思罢了。
衣食住行,民生大计,能握住一个,想不发财都难。
若是能垄断一样,那更是金山银海的进账!
“国舅爷放心,此事果真成了,国舅爷那一份绝不会亏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