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踏寻归途,洛阳真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
山脚和山巅不一样,看起来很近,那句回头是岸倒是说的不错,可惜自己想去的不是彼岸,不然是不是会立地成佛?
恶趣味的想着,洛阳的境界不断崩塌,仅一念间灵力散得干净,三花凋零,千莲枯萎,忘四飘出识海,看着菩提树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慧剑孤零零散发着微不足道的辉光。 “用剑的,你在搞什么?”
瞥了眼茂林修竹,忘四咆哮一声,没得到答复便转过身去,打量洛阳几眼,小心护在身边,挨着不安,谨小慎微。
倏尔剑吟惊起,星光构筑的剑刃浮现在洛阳身后,无多时散于无形。
窍穴随之封死,天门彻底闭合,丹田中的灵力散得干净。
至此,洛阳终于临近山脚,差最后一步,却无法抬起脚,似乎还有什么没放下。 这样思量许久,恍然大悟,便开始淡忘混元法。
这并不容易,所幸还有慧剑能用,一字一字斩去倒也算不得太难……
云卷云舒又是七日光景,最后一个玄之又玄的字符同慧剑齐齐消散,那片一无所有的空白变得应有尽有,脚踏实地,既是山脚,亦是山巅。
竹阴悠然摇曳,洛阳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眸,看不出丝毫的锋锐,出尘之意尽去,远远看去,和街头那些模样俊朗坚毅的凡人并无区别。
可他不是凡人,无形无质的天芒始终包裹体外,屈指轻弹,剑光无形,扶摇云上,风云顿变,凌厉劲风凭空乍现,久久方竭。 “小鬼,给我小心些,弄坏我的桃林,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端庄而轻冷的声调在耳畔响起,洛阳恍然回神,心念变化,不断吞吸凌厉的剑光悄然溃散,天地归复旧时模样,风和日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是什么道?”
传音起于桃林,循声望去,夫子书着大字,提笔瞬间,被剑光摧残的桃花尽数萌芽,眨眼间花开娇艳,甜腻腻的味道被桃林遮去大半,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洛阳笑了,抬头望向长空,轻轻说道:“化凡!” 声落,天地震动,似乎在回应洛阳,这一刻起,这条从混沌中清晰的剑道就叫化凡。
就像这名字中的“凡”字,大道浮现却无丝毫异象,长空平静如旧,万物自然。
“你这是什么境界,凡人?”
“可能吧。”
洛阳轻轻一笑,体外的天芒散了,长空遍布阴云,几乎未加酝酿,一道赤红色雷霆当空落下,杀气腾腾,伴着魔障业火,肆虐长空。 “天谴!”
夫子大惊失色,提笔一挥,先遮去天机,又从袍袖中取出花帘纸,笔走龙蛇,书下两个大字,遥遥抛向洛阳,连带着时光变得缓慢。
“别逞强,这不是雷劫,是天谴!”
洛阳探手接住花帘纸,看看上面的“赦免”两字,慢悠悠地收起,对着劫雷挥挥手,“散了吧。”
言出法随,雷劫就这般烟消云散,夫子不由瞠目结舌,从未见过这般渡劫方法,盯着那白衣胜雪的少年,张着嘴,许久不知说什么。
洛阳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有些意兴阑珊,正打算寻个地方睡上一觉,屁股上挨了一下狠的,天芒都挡不住。
“不知礼,无以立,看你这般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大先生拎着竹杆走近,面色冰冷,见洛阳还在惊愕,提起竹杆又抽了一下,撕心裂肺的痛,比以往任何一刻都痛。
“你是我徒弟,即便登临绝顶,这棍子我也抽得!”
说着,那竹杆再度举起,洛阳终于回神,上前扑向自家师父,想抱住他的手臂,却晚了一步,只能退而求其次,主动迎竹杆中间部分。
通常这样的武器越靠近前端劲力越大,越靠近握持端劲力越小,怕疼却不能太捡便宜,中间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啪!
一声脆响,洛阳咬牙抽了口冷气,看看毫发无损的手臂,瞥了眼那根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竹杆,想不通这道理。
前端也好,中间也罢,只若是碰到,都是一样痛!
“你可知错?”
打了三棍,大先生的面色缓和些许,那可怕的竹杆却没落下,似乎下一瞬就会落在身上。
洛阳急忙行礼,毕恭毕敬的回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弟子得意忘形。”
“很好,伸出手来!”
“师父,方才都打三下了,能不能下次一并清算?”
洛阳咽了口吐沫,装着可怜,微抬着头,眸光躲闪,不敢直视于人,手掌也在颤抖,似乎没了所有勇气,似乎那个敢于天斗的剑修不再是他。
山间百花,各有所好,这招能忽悠过齐天象却忽悠不过大先生,几乎未加犹豫,竹杆连续落下,左右肩膀,屁股,左手背,同时一痛,浑身都没了力道。
“方才是为了打醒你,现在才是长记性,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以后就是杀死个兔子我都谨小慎微的补上两刀!”
洛阳轻声答道,说着心里话,言罢身体上的疼痛尽去,就好像没挨打一样,由此更好奇那根竹杆了。
大先生丢出一方书舍,拂袖冷哼,作势再度举起竹杆。
“别看了,给我滚去草原好好拖住他们,等你那几位师兄研究出的武器部署到位,我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洛阳瞬间泯灭所有的好奇心,催动阎罗鬼面遁虚而去,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忘四收入识海,对着山上、山下躬身而礼,不紧不慢的离去。
这很文绉绉的很难受,但比挨打是要舒服的多。
永镇天碑还在识海山上,青莲向星,明月遥挂天际,菩提树披着月光,慧剑在树下熟悉的位置,一切都好像没变过,那时经历的似乎都是一场梦。
忘四看了许久飞到菩提树下,看看慧剑,正要开口,恍觉方才所观皆是幻象。
没有识海,没有青莲,没有星月,没有菩提树,没有慧剑,甚至没有永镇天碑……
“洛阳,你还是洛阳吗?”
忘四遁出天门,悬在洛阳身前,仔细打量着那双深邃的眸子,有温度,不是苍天,那苍天去哪了?
“他被我炼化大半沉眠了,等醒过来可能会大闹一场,没有永镇天碑我可控制不住他,到时候我淡漠生死,说不定会杀了你。”
洛阳轻声说着,忧愁清晰可见的爬上眉眼,怎么看都不似作假。
“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说着忘四就打算飞走,洛阳探手握住剑柄,眸光变得淡漠清冷,指尖闪动着骇人的剑光,当空落下,刻画着死亡的痕迹。
忘四歪头闭眼,等了许久,再睁开眼望见一张似笑非笑的可恨表情。
“都是骗人的是不是,你在骗我?”
“哈哈哈哈,我这技术没退步啊,为什么瞒不过大先生?”
洛阳不理忘四,喃喃自语着,想了许久只能将一切归结到那句老话上,道高一尺,咳咳,大先生不止高一丈!
风云远去,苍翠色的草原近了,营帐依旧垂帘,李思还在睡,四下多了几道符咒,许是感知到洛阳归来,悄无声息地隐去。
世上有些东西看见也只能当作没看见,眼下的就是其中之一。
洛阳落下云霄,撩帘进帐,瞥了眼装睡的国相大人,摇摇头,道:“国相大人,您回去吧,我会护着公主冕下回咸阳,这一路不好走,我们便分头行事吧。”
声落刹那帐中闪起阵光,洛阳不由错愕,看看空空如也的营帐,转身出去,迎面碰见阿古塔。
“见过大单于,我打算立刻带公主离去,毕竟不愿叫草原与大秦结盟的人实在太多,待殿下平安抵达咸阳,姻亲队伍便会启程,该有的礼节都是不会缺的,还请大单于海涵。”
“不碍事,非常时期非常行事,我这就去找塔纳收拾东西。”说着阿古塔走向营帐,没几步,又回头出声,“不对,宫中什么都要,为防不测,我就不叫她带什么东西了。”
言罢一挥手,塔纳飘出营帐,放下手中的绣针,正要开口被洛阳剑指点在眉心昏死过去。
“小先生,你这……”
“大单于还请见谅,非常时期非常行事。”
洛阳笑笑,将蝶紫沫放入大先生给的书舍,对大单于一拜,再度御剑当空,眨眼没了踪迹。
“他们走了,对,很谨慎,没有用传送阵和挪移虚空,可能是怕被阵法劫掠。”
阿古塔取出一枚玉符,轻轻言罢将符箓握碎,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嘴角渐渐扬起,草原称霸人间,就从这一刻开始!
松散的草团落下,邋遢道人取出一枚传送符捏碎,围绕草原王庭而建的无数空间类阵法无声隐去,没留下丝毫痕迹。
草原深处,潜伏久矣的邪修遁出地面,三十人一队,手臂上带着壶口大小的罗盘,明光闪耀,河山地图上,一点极光愈来愈近。
“千万不能留手,夫子可是个老狐狸!”
天师轻轻拨钓竿,再叮嘱一声,看着涟漪起伏,子夜究竟是不是洛阳,这场之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