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光流涓涓,如春水向东,遮尽星宇深邃。
若循着光流纵情远顾,便能觉查如惊鸿瞬起的刺目辉冕,飘柔似风卷绸带,神异如金龙弄浪。
紧跟着,向东春水突变作澎湃巨浪,怒而席卷长空,好似山野中肆意怒放的野花,也像逢迎佳节的盛大烟火,绚烂却不失温暖。 一点紫韵逐渐透过卷浪,无需春风助力,飘摇盛放,细碎的流焰勾勒花瓣精致,将澎湃辉光吞噬得干干净净。
绯红色衣裙当空乱舞,随着青丝悄然披散肩头,魔女睁开双眼,紫眸深处,熊熊魔焱渐归宁寂。
“很好,不过还不够,这不过是黄色太阳潮汐,什么时候能吞噬蓝色太阳潮汐才算个样子。”
孤木舟不知从何而来,怡然临近,舟体外燃烧流焰,南默盘坐在舟头,将蒙着白布的棋盘挡在身后,更是引魔好奇。
“咳咳,糯糯啊,不瞒你说,洛阳那小子现在已经得道真了,化无超凡,念始轮回,一剑差点把杨天奉那个贼孙子捅死,厉不厉害?” 听闻此话,南诺瞬间忘了探索棋盘,紫眸中弥散着好奇,仔细打量着,很不确定这事是真是假。
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南默挥手引动魔焱成镜,随手结印虚点,将洛阳与杨天奉海上的一战演绎的清清楚楚。
“哼,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小贼怎么就不劈了他?”
南诺看的入迷,飞入小舟坐下,见洛阳手下留情,不由挥动拳头,顿了顿,摇摇头又道:“不杀也好,杀了他人间必然大乱,到时候小贼更没时间陪着我了……”
听闻“不杀”二字,南默还以为自家孙女会有什么高见,却没想到听到这般理由,不由手掌颤抖,压着心底的怒火,眼眸转了转,故意叹了一声。 “哎……”
混沌被魔焱隔绝在外,舟中依旧是宁静的,所以这有意为之的叹息声很是刺耳,南诺依旧如若未闻,盯着明镜中的洛阳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脸颊带着羞涩。
这可不像魔女,同那些和羞走的大家闺秀根本没区别,南默散去明镜,望着深邃的混沌,又是一声长叹。
“哎!”
南诺恍然回神,盯着爷爷的背影看,怎么都觉得沧桑,和那些顶着斗笠,披着蓑衣,独钓江雪的孤寡渔翁一般。 迈步凑到舟头,瞥了眼那深邃的目光,猜不到个所以然,便是甜甜一笑,道:“爷爷,您在想什么啊?”
“很久很久以前是没有神、魔、人、鬼之别的,那时候大家都是人,所以我们很多习俗、语言都大同小异。”
“魔界又与天宫不同,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你喜欢洛阳,他也喜欢你,这就够了,爷爷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可有些事你得明白,每一个从卑微走向伟大的生命都会经历过无数次蜕变,不单单是实力,还有他的心灵与精神,洛阳也不例外。”
“即便他不变,那取缔清虚老道成为剑之绝顶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你呢,这般下去能不能破境大罗都是个问题。” “红颜易老,相爱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你永远处在下风,总归有一天会被厌倦的。”
话音戛然,南默继续维系着眸光深邃,一边用神识不动声色地感知着南诺的神情,一边等她开口。
没有欺骗,每个字都是可能发生的事实,生灵皆有惰性,求道路远,漫漫无际,洛阳能走得快是因为前面无数世的积累,全心全意寄情于剑,不是一世两世,而是千千万万世。
这是大毅力,维系这大毅力的不是空洞的坚持二字,而是向往的力量,热爱的力量。
南诺总想着洛阳,总想着得过且过,这不行,她也需要力量,不得不说齐天象那王八蛋教徒弟有一手,这情剑教的是不错,可南诺是魔族皇女,以昆仑的剑登顶,算什么?
如是想着,却见南诺也陷入深思,为防止她冥思苦想什么歪门邪道,南默适时出口,“自由就像风,关不久,锁不住,该离去时自然离去。”
这话就像破开山石的最后一锤,南诺蓦然抬起头,眼中再度燃烧起魔焱,无需吩咐什么,催动四极都天旗深入秘境,在那片最幽暗最幽暗的虚空里散发明光,不断厮杀,吞牙咽血,只若还能战斗,就要不断战斗。
这很残忍,同世道一样。
从修行的那刻开始所有生灵就都没了选择,只有残忍与被残忍,对自己越残忍,就越不容易被任何残忍以对。
洛阳挨着炎炎烈日,冒着呼啸疾风,御剑横渡万万山河,近斜阳西下,朦胧霞光笼罩半山的昆仑终于近了。
无所谓近乡情怯,探手指引剑符,御剑逾越云桥,先去琼霄峰上,四下观瞧,那扇朱红色大门前无有尘埃堆积,却没有丝毫开启的意思。
转而飞向飞羽峰,师姐依旧是旧时模样,背着剑匣,站在山巅,任它山雾涌动,明眸澄澈,不为所动。
“见过师姐。”
“嗯。”
洛阳拱手一礼,换了声意料中的随意应和,踏步穷尽石阶,推门入院,药架前空荡无人,书架后亦无芳踪,正好奇时两声脚步自山下传来,倏尔变做一声。
“师姐,赢芷沫呢,不会是死了吧?”
转身出屋,边悄声掠向院门前,边扯着嗓门大喊,瞥了眼低头变化神情的师姐,心底里生出些许捉弄的想法。
想到做到,洛阳一步踏出院门,正欲出口,被唐念虞一拳打在胸口,手臂被拉着,天地旋转,白云悠悠,暮色别具味道。
“小东西,上次仗着南诺在看把你神气的,你以为你是谁?”
正出神时唐念虞的喝斥声响起,洛阳只觉得衣襟被抓住,下一瞬溯宁宫不断远去,最终渐渐被云雾遮去。
唐念虞拍拍手,快步到崖边,张口喊道:“给我在下面好好……”
话未言尽,明耀剑光扶摇而起,洛阳握着根恰好三尺的枯枝,以其代剑,悠然击刺,向着唐念虞眉心,杀气腾腾,吓得花容失色。
枯枝没有彻底落下,在额头前一寸处停下,唐念虞气鼓鼓地低头撞上去,红着眼圈,发着颤音。
“就连你也欺负我,我不活了,你杀我吧,给我个痛快吧。”
洛阳挥动枯枝一躲,唐念虞再撞,几个来回本来遥远的距离被拉近。
看准时机,女神矮腰进步,势在必得的手掌抓空,藕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洛阳看看断折的枯枝笑了,忽然体会到大先生用竹竿抽人的畅快,有些为之迷恋,瞥了眼山间,正要再寻上一根枯枝,唐念虞散去灵力,直直落下长空。
凌祁薇眉头一挑,俯视山下,算算距离,了然就算脸先落地也不会发生神陨大案,便懒得理会。
传闻中,神生总是寂寞如雪,没准这就是一种天宫独有的游戏方式。
轰!
一声巨响传来,地动山摇,飞羽峰的禁制流光闪耀,这下就连雪晴柔也翻了个白眼,什么啊,还以为是落向昆仑山,这自己撞向飞羽峰山脚,算什么?
辉光缓缓升起,唐念虞梨花带雨着,看看微笑着的洛阳,再度落向山下。
禁制流光未待消隐,再度一闪,凌祁薇眉头一挑,很不喜这喧闹,望向洛阳,冷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叫她给我老实下来!”
声音入耳,洛阳不由想起童年冬日,那时还未修行,无有钱财置办棉衣,穿着草鞋麻衣,凛冬风疾……
正此时唐念虞再度飞起,衣裳未有丝毫尘埃,可怜巴巴地望着洛阳,再度落向山下。
“说吧,你要干什么,做买卖无非讨价还价,你都不开价,这生意怎么做?”
“呜呜呜……弟弟发达就不认共患难的姐姐了,毫厘小事都得要好处,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我没法……”
“停停停!唐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洛阳一口气喊了三声停,打量着唐念虞,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感觉有些头痛,好好的神明怎么就学会这一哭二闹的赖皮手段?
“叫姐姐!”
某神停止啜泣,双手叉腰,瞪着眼,皱着眉,义正言辞,不容置否。
“姐姐,您有什么吩咐?”
洛阳皮笑肉不笑着,打量着飞羽峰的禁制,考量着要不要变化一二,借此给这厚脸皮的神明来次狠的。
哪有什么寂寞如雪,都是闲得皮痒!
唐念虞转转眼珠,心知那件事直接说很难被答应,故意勾起唇角,装出副期待模样,道:“我要你陪我去逛街,然后去买衣服,最好是一件蓝法衣,一件红裙子,若是你不喜欢蓝色,也可买成红色。”
洛阳手掌一抖,正要开口拒绝,听唐念虞再度开口,声音带着委屈。
“你不同意吗?那我们去寺庙求姻缘吧,在相思树上写彼此的……”
“实话实说,您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去见我娘!”
唐念虞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事很难,不仅是天宫,还有邪修,只若天子露头,必然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说不定还可能引火烧身……
“没问题,你不能扮成天子,就这样跟我出去,我们先去千机阁问问,天后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洛阳确实松了口气,摆摆手,他们要杀的是天子,关唐念虞什么事,男神女神怎么也该分分清楚吧。
“好,我就知道弟弟最好了,等你长大了,姐姐就嫁给你,好不好?”
唐念虞飞身而起,嘟着嘴巴,吓得洛阳面色大变,一念不察被抓住手臂,狠狠摔在飞羽峰底。
人道是“入乡随俗”,“取长补短”。
这昆仑山的人都不记仇,有仇就得当场报,这是长处,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