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月近飞檐,悬天星稀,最能玩闹的白鹤都没了精气,昏昏欲睡。
灯火却还精神,透过小窗,竭力描绘着剑修认真音容,将它刻入夜色,不流于时光。
内室而来的脚步轻悄,倩影婀娜,方景歧不为所动,盯着面前的顽石,无形灵力翻涌变换,眼中有着细密的篆文。 这是一篇佛经,不过被分刻在顽石上,得通过阵法将其恢复如初。
虽不曾背过佛经,却晓知阵纹,可借此作他山之石。
神识感知阵纹变换,全神算计,从一九变化到九九变化,不断重复,终于,顽石上腾起细密流光,如金鳞空游,拼凑成一篇道法。
“快告诉小师弟吧,算算时间应该正好用得上。”
宫羽薇快步走近桌前,引剑符刻印道经,拉着方景歧走向屏风后,熄灭灯火,修行人做修行事,不理山外是非。 须弥戒中剑符闪耀流光,洛阳落下神识,感知着道经的内容,两道剑眉紧蹙在一处。
身后,阿古塔握拳袭近,天上地下,无论在哪个角度看这拳都完美无缺,意道所致,劲草折腰分退两侧,似在恭迎君临。
近前的枯瘦和尚慢慢点头,勾着浅笑,化拳为掌,双手在胸前一翻,轻轻推出佛光澎湃似浪。
阿古塔见此大喜,用作变化的气力仅存一分,铁拳轰入化凡道韵,好似钉入朽木,就是个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好像有些不对劲…… 洛阳的剑怎么会这么弱,是因为大师的牵制还是说所谓的化凡剑道本就攻强守弱?
“无需顾忌,全力出手,我已用无上佛法将其定在乾坤间。”
耳畔传来伊特格勒传音,阿古塔瞥了眼近在寸许白衣背影,尽压惊疑,将剩下的力量尽数调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如何都只有一拳的机会,寸许距离,就不信洛阳还能挽狂澜于既倒!
“天宝转轮法!” 铁拳不足寸许,洛阳怡然引剑旋身,混元法投影漩涡浩瀚,璀璨星光熠熠灼眼,顺势旋动,带着佛光、拳芒同时动作。
紫电散开,观战者尽数变作城前池鱼,身死道消者不知几何,蒙受重创者更是数不胜数。
阿古塔极尽全力的一拳就此落空,瞪大眼眸,没看见迅速斩过喉咙的剑刃,只看见伊特格勒重重印在背后的枯瘦手掌。
惊雷声动霄汉,灰尘飘卷接天,依稀月色落下,在灰尘最深处,足以容纳一城的巨坑中有三人散落而立。
一道,一僧,一“弱女”。 “贼子可憎,老衲同你拼了!”
和尚最先动作,转过身,合掌为拳,大开大合,只攻不守一副疯魔模样。
洛阳踏着瞬影步游离在拳影中,笑容别有深意,不时递出一剑,包裹着化凡道韵,老和尚的金身坚不可摧,根本不用留手。
“老友,你着相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恶因,结恶果,此间是非难道不是他阿古塔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吗?”
漫天紫电开路,传音朗朗由远及近,张君宝踏云在前,戊辰御剑在后,眨眼间落到近前。
歇斯底里的攻势为之一缓,老僧故意卖出破绽,洛阳趁势提剑撩搅,佛光破碎,金莲如逢秋风,寂尽凋零。
剑出功成,洛阳飞身退后,提剑凭空再斩,连绵不绝的灰霭破成两半,劲力翻涌,刹那湮灭。
“这一战是我败了,自此归于武当山,面壁思过,不悟不出!”
伊特格勒合十颤抖的手掌,想着洛阳折腰进礼,转身跃向云端,跟着剑光落向天际,看方向,确实是去武当山了。
冷夜常静,天苍苍,野茫茫,少年提剑望月,少女痴痴凝视少年。
这是个从哈达毕烈死后就开始谋划棋局,第一步落子始于“子夜”入草原。
伊特格勒之所以困坐那荒凉小寺就是为了放下慈悲,步步叫杀。
那寺外顽石就是改写结局的落子,内里的天宝转轮法是借剑的酬劳,不仅仅是杀阿古塔,他的命还不值这个价,还有大小单于的命。
名生死始,法相如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伊特格勒没打算毁了草原,只是叫它重归混沌,在这片无尽的沃土中早晚还会降临出新的强者,而他很可能登基成皇!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蝶紫沫许是受够了远远注视他的背影,迈着算不得轻快的脚步向前,眯着美眸,只等洛阳拒绝便开出自己的价码。
“跟上。”
洛阳简单吐出两个字,迈步向西,踏着瞬影步,呼吸间掠向一处营帐,妇儒老弱挤在透风的帐篷中,另一边觥筹交错,带着刺耳的欢声笑语。
如是更不需要犹豫,剑起剑落,人死灯灭,迈步继续向西,直到昊日初生,赤红色的朝霞洒落,双手再染鲜红,却不觉不安。
这是长大了还是淡漠了?
洛阳自己说不清,只是觉得剑剑出于心,如是杀生只有畅快,之后便是惊恐,对错完全平心而论,若有一天错了是不是就会堕入魔道?
“剑啊,举起容易,放下难!”
那日扁舟一叶,青梅煮酒,老头懒洋洋地望着远空的青云彩雾,唏嘘不已。
匆匆回首今朝,洛阳不由探手握住忘四,痴痴看着,左手并作剑指,在剑刃上一点点抚过,最终屈指轻弹,嘴角的弧度从无到有,如朝阳般灿烂。
这场景如画,可分不清是浑然天成还是妙笔生花,蝶紫沫愣了许久,转而同样享受起安宁的清晨。
好久都不曾这般了,不用算计很久很久之后,切实活在当下,享受着清风、花香、暖阳以及每一种难得的美好,刹那即永恒。
“换个面皮,更上!”
洛阳继续开口,指引剑光扶摇而起,咸阳还没查看,眼见兵出雄关闪击大魏,他只允许自己享受这短短的刹那。
“我们去哪?”
蝶紫沫轻声说道,声音方落明耀剑光入目,笑容随之变得凄美,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揣测,还以为会手下留情……
不杀生,不留情,昆仑的剑还真是难以置评。
收剑红颜殒命,洛阳没有多看一眼,扶摇自入云空,遁虚隐入咸阳,在城头深吸口动人烟火,瞥了眼左右城卫,冷声道:“甲字预案,立即!”
声落战鼓动天,钟声在四面惊起,马车究竟散入街头,无多时长街空荡,即便是庙堂都变得空空如也。
擂鼓、击钟的军卒眨眼间也不见踪迹,洛阳伸了个懒腰,迈步落向长街,自东向西慢慢走着,走的是直线,有墙翻墙,绝不绕行,引得鸡飞狗跳。
走过一城,飞身落向南门,大步向北,纵横交错时飞身立于绝对意义的城中,神识散开,青石下,水渠间,巷陌街角,一枚枚阵盘飞起崩解,散作零零光雨。
做完这一切洛阳没有起身,神识不断探入地下,破开无数封禁,在几乎绝不会有人搜寻的百尺之处再度泯灭无数阵盘,至此方才松了口气。
城里有两座法阵,一座是妖族残留下的,一座是根据富豪商会阵法遮掩藏觅起来的困阵,核心就沉在地下,不论是对内对外,都得毁去。
咸阳城不能有阵法,若是咸阳城被泯灭也就没有大秦了,有空得去趟问问夫子,究竟想不想得国教的位置。
若是不想还得想办法在城中摆下阵法,昆仑的剑阵是不行的,山上的人从没打算争那个国教的名头,都只想修剑,守着山,守着人间。
那都是后话,现在该叫他们出来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可不能浪费了大好时光,最好是来上一碗小云吞,阳春面也是极好的……
想着洛阳步向长街那边,拂袖引动地下钟鼓,马蹄声疾,没一会儿长街变得嘈杂,很少有人讨论,君主脚下的百姓更擅忌口,就算真的好奇也不会在这时说,只会等到夜深人静,夫妻夜话说上几句。
又不是天塌的事,就像投石引起的涟漪,有影响,却不能干涉,日子还是那个日子,没什么比它更长久。
洛阳哼着南诺喜欢的小调,转过街角,穷尽巷陌,翻墙越屋,在七八妇人的掩面轻笑中径直落在云吞铺外。
“老板娘,我要……”
“您的云吞,放心,刚出锅的,我就琢磨着您一准得来。”
几日不见徐大娘学会了抢答,边说边端着木盘走近,醇香总是吸不够的,点缀着葱花的汤底中飘着精致的造物,优雅舒展身形,鲜美的云吞馅若隐若现,撩人胃口。
“您慢用,要不要我叫人给您再叫一碗阳春面,省得您往那边走。”
“哈哈哈哈。”
洛阳探手拿过汤匙,笑而不语,店小二却在百忙中奔向殿外,无多时又折返回来,阳春面还在后面,就像冬雪后的春风,来的总不合心意,因而更叫人期待。
日上三竿,洛阳将最后一块酱牛肉放入口中,环顾桌上,杯盘狼藉,散满无肉食骨合残味余汤,吃这么多还得叫别人慢慢收拾、洗刷,很不美,亲自动手吧。
拂袖激荡剑气,净尘符落,看碗筷杯盘整洁,引正桌椅,留下三锭足金步入人流。
今时不同往日,不开眼的人很少,抢这无用金银的更是没有。
至于怎么分是不用忧心的,徐大娘的相公是个聪明人,别看不露面,但应该读书识字的,不然哪会这借势合纵连横的手段?
想着,走着,长空忽地昏暗,漫天霓虹十二道连接东西,彩雾红霞,阵阵仙乐,无尽落花,触之心旷神怡,遍体生香。
“七月十七,太玄门开,诚邀诸道友一聚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