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庙宇神社,杜冷秋并不陌生。在现代社会,无论是道教宫观,或者是佛教庙宇。都是过度的商业开发,各种承包叫卖,雷的人外焦里嫩。
但观摩古代庙宇,杜冷秋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城隍庙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四道飞檐各指四方,檐端是一排小巧的貔貅神兽雕塑。碧瓦屋檐上,几株瓦松挺立,在风中微微摇曳。
庙宇门口两侧,柏树翠绿茵茵,青色的石狮子年数久远,已经有些微微泛黑。庙宇正门两侧是一副黑底金字的楹联,上书:
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微风徐来,可以清晰的嗅到些微烟火气息。但门口行人寥落,竟没有几人前来上香,可见这城隍庙烟火不盛。
走进大门,迎面就是一间主殿,两侧即没有送子娘娘,也没有赵公财神,更没有阿姨大婶嘹亮的叫卖高香的声音,让杜冷秋立刻松了口气。
“阿措,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大家一般都去臻水旁边的水伯神庙,据说,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告诫,一向话唠的阿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眨了眨眼睛。
杜冷秋一向对神灵缺乏敬畏,这是十几年的教育形成的观念,生长红旗下,万物不可成精,这观念已经根植于灵魂深处,不是轻易可破的。他谈笑不忌地说道:“是不是水伯神庙那里更灵验一些。”
阿措慌张起来,急忙上前捂住杜冷秋的嘴巴,呸呸连声,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呃,不对咧,总之,我家少爷无心之失,城隍老爷恕罪,千万恕罪,若是要怪,都怪我不好。”
看到阿措紧张关切的样子,杜冷秋也不再逗她,再次向前走去。道路正中是一座三足铜鼎,三柱高香,青烟袅袅。
再向前,步入正殿,迎目就是城隍神像金身。三排香烛燃得正旺,烟雾缭绕中,更显得神像庄严神秘。
金,象征不朽!
故而无论是宫观还是庙宇,神像都是金身。城隍庙的金身神像与众不同,他是文官的模样,黑色长须飘飘,戴着官帽,手持洁白朝笏。两侧神像个头稍逊的,面白无须的是陪祀。
在正殿的左侧,一个灰衣老人在阳光下闭目发呆,懒洋洋的,丝毫没有庙祝的自觉。杜冷秋啧啧两声,就看向了神像上方的横匾,四个字审理阴阳。
杜冷秋无声一笑,暗自道:“这古代的宫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没有承包之外,都是一样的泥塑金身。”他踱步在正殿里晃了两圈,准备离开时,突然发觉进来的大门竟消失不见,紧跟身旁的阿措也无影无踪。
杜冷秋心中一紧,烟笼白沙已经持在手中。这时,恰有一个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尊客稍安勿躁,我并无恶意。”
杜冷秋转身回望,只见端坐于木龛上的神像似活了一般走了下来。刚看时,城隍步履之间还有些僵硬,但四五步之后已和常人一般无二。
正殿之内,门窗阁台,像是哈哈镜万花筒一样模样大变。不一刻,城隍庙的正殿已经变成了书房样式。
神像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幼攻读经史的书房,真是令人怀念的感觉。尊客,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城隍?”
“正是老朽。”
杜冷秋第一次面对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虽然是极为底层的神祇,可仍旧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简直是三观颠覆。
“失敬失敬!”杜冷秋拱手行礼,随即毫不客气的直言相询,“不知城隍老爷人前显圣,为了何事?”
城隍爷显然不适应这种直来直去的对话方式,不由得一呆。一般来说,文人的做派都是两杯清茶,试探来去,用些典故,彼此交锋七八个回合之后,方才说起正经事。
不过,这都是小节,不提也罢。
“尊客快言快语,令人钦佩。不过,城隍爷的称谓,小神担当不起。尊客称呼我齐公即可。”说完,城隍伸手,立刻有两杯清茶出现。
“尊客请,这是皇佑七年的大红袍,口感极佳。”
城隍言语谦逊,让杜冷秋大为意外,心中更为警惕。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城隍又是尊客,又是香茶的,只怕是有所求。而能够让神灵有所求的,不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家中出了一些变故,我一纨绔小子不能替父受苦,也无法挽救家业,真是愧为人子。齐公此番真身显圣,是为了点化小子吗?”
城隍微微一笑,“尊客怕不是纨绔小生可比。”轻轻点了一句,随后说道:“尊客家中的变故不外乎因为溱水而起。但尊客可知,这溱水为何无故发怒,阻断河运吗?”
戏肉来了。
杜冷秋立刻正襟危坐,满脸严肃,拱手问道:“正要请教齐公。”
“水伯丧命,神位空悬。”
“嘶”杜冷秋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有些牙疼。这城隍既然提到水伯丧命,必然是觊觎神位或者其他好处。
问题是,杜冷秋满打满算练武也不过是两个月,若是碰见练武的同类,或者猛兽凶禽,他倒也敢壮着胆子拼上一把。
可插手两个神明之间的战争,那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但现在,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水伯丧命,难道上面就不打算管吗?”杜冷秋沉吟了一下,压下心中不安,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
城隍失笑,“上面?尊客以为上面会有什么?万方共尊的天帝吗?或者说,尊客以为这水伯之位是天庭册封?”
“难道不是吗?”杜冷秋非常感兴趣的询问。对于神话,各种著作汗牛充栋,但其真实性怎么也比不上一个神灵现身说法。
“逍遥天地的神仙会希望有种种规矩来束缚自己吗?”
城隍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尊客来历不凡,想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故此,我有个提议。”
“齐公请讲。”
见城隍没有普及神明知识的意思,他也不甚在意,一笑置之而已。知识,在古代是最重要的财富。没有人会随意的传播,就算是有教无类的佛祖,传授经书也要用黄金交换不是。
“水伯神位空悬,水伯麾下两妖将争夺神位,阻碍水运,实在不是众生之福。尊客若能助我平复水患,除此妖孽。如此大功德足以帮助阁下成为一方土地,从此永享神禄。即便是功德不足,小神也可将尊客辟为从事,将来同样有机会登临神位,驻世长生。”
城隍这话已经讲得清楚明白,好处罗列得清清楚楚。
所谓成为土地,就是画的大饼。所谓辟为从事,就是现实的好处了。说白了,就是给杜冷秋一颗甜枣,好让他出面跟两位妖将打生打死。
对于成为香火神位,杜冷秋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这世界的匆匆过客,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
一切的因缘际会,功名利禄都会随风而逝,唯有可以带走的好处才是他感兴趣的。
杜冷秋沉吟半晌,似乎做了艰难而复杂的思考,但他其实只是装模作样,在想着怎样体面的拒绝罢了。良久,杜冷秋方才认真回答,“仅仅是一个城隍从事,还不值得我拿命去拼。”
“哦,你要什么?”
“溱水水伯的水府内,我也需要一个位置。毕竟,我中宿郑家做的就是水上生意。”
“此小事尔。”说着,城隍话风一转,说道:“如今,我和尊客已经是盟友了。那还请尊客帮忙打发了排教的人物,将排祖法坛夺来。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复杂,再容不下排祖再来插手。”
“排教?咱们东牟府好像没有排教的奢遮人物,齐公何必要招惹他们呢?”杜冷秋仿佛在为城隍筹谋一般。
“我隐约感受到了排祖的神力波动,但具体在何处一时也难以确定。”
“尊客且请小心,排教的邪术众多,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在此等待尊客的好消息。事成之后,我们再来谈妖将的事情。”说完,城隍笑着挥了挥衣袖,转身步向木龛,重新坐定不动。
杜冷秋晃了晃脑袋,看着周围的景物重新恢复成庙宇的样子。窗明几净,一缕微风拂动了衣袖,带来一丝清凉。
好舒爽的感觉,杜冷秋挥了挥袖子,却发现阿措正在摇晃自己的手臂,急切的大叫着,“少爷,少爷,你怎么不应声啊?”
杜冷秋不理她,只是凝目看向鎏金神像,见这神像的嘴角忽然牵扯出一丝笑容,和城隍离开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心中不由的寒意上涌,手脚冰寒。
【果然,适才的一切并非幻梦啊。】
他挣开阿措的拉扯,笑道:“哈哈,阿措,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少爷我在欣赏这楹联上的书法呢?”
阿措立刻抬头看着牌匾念叨起来,“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嗯,横批是署理阴阳。这就是普通的楷书嘛,有什么好看的?”
“咦,阿措,你从小家境都不大好,为什么还会懂书法呢?”杜冷秋转身大惊小怪起来
“哼哼,都是七姨娘教我的,她还夸我是资质非凡呢!”
“是吗?姨娘怎么没跟我提起呢,真是耽误了你的才华呀。不然,将来你说不定还可以混个苏黄米蔡的名头。”
“……”
两人聊下去,阿措很快被带偏了节奏,随随便便的离开了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