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数十万人口,酒楼林立足有上百家。
如果要问凉州味道最好的酒楼是那家,答案可能会有四五个,因各人味蕾的差异,见仁见智而已。但若要问风景最好的酒楼,答案一定是望雪楼。
望雪楼坐落在城内东南角。
这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凉州城的富豪高官,主要集中在城中心偏南的部分。望雪楼的位置正是得天独厚。
其次,东南方有一座土丘高约十米,草木幽胜,一直以来都没有拆除,望雪楼楼高七层,再加上土丘的高度,使得登上第七层之后,恰好可以看到北部绵延的雪山。无论春夏秋冬,千里祁连山雪顶终年不化,云遮雾绕,变幻莫测。
登楼观雪,美不胜收。而这般神奇景色,正是望雪楼名字的由来。
杜冷秋三人来到七楼靠北的窗户,吩咐老板上了一壶老砖茶,如红酒一般颜色的茶汤别有一种滋味,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慰人肺腑。
老道士望着窗外,清空一碧,唯有几朵白云仿佛被钉子钉在了湛蓝的天幕上,丝毫动弹不得。
“两位可知为什么这妖猿几十年来始终难制?”老道士语气十分惆怅
杜冷秋和舒红袖不过是强行被抓来的壮丁,对这案件的渊源半点也不了解,自然齐齐摇头,“这个却是不知道。曹道长不妨将这妖猿的情况详加说明,也好让我们参详一二。”
“说起来也是惭愧。我风雪剑派立足凉州,但对于这妖猿却始终难以除掉,颜面丢得一干二净,出门行走都抬不起头来。”
“这妖猿难除,在于这祁连山的地理位置十分特别。”
“如何特别?”
“祁连山后方是战败逃走的妖族皇庭。他们被赶出中原后,就在祁连山后面重建妖庭。作为双方的默契,祁连山就是缓冲地带,各派修士不得擅自进山,免得冲突再起。我风雪剑派不过是二流宗门,投鼠忌器,自然不敢承担这个责任。这是第一个原因。”
“有第一,自然有第二个原因了。”
老道士望着茶烟袅袅,缓缓开口,“这第二个原因在于这妖猿本身奸诈狡猾,行事小心谨慎。我风雪剑派是十多年前,几乎是举派出动,花了大量时间在凉州各地多次设伏,但这妖猿从不上当。他宁可销声匿迹,做一个缩头乌龟,也绝不冒险。我们宗门修者还要修炼长生,自然耗不过这妖猿一个,只能不了了之。”
杜舒两人面露忧色。对于一个猎人来说,不怕狐狸狡猾,就怕狐狸够怂。若是他就此缩在家里不动弹,那可就难办了。
“还有第三个原因。这祁连山绵延八百里,其中绝峰险谷数不胜数无穷无尽,若要靠人力来找寻那妖猿踪迹,无疑是大海捞针,事倍而功半。”
“就是这三个原因导致这妖猿逍遥至今。两位悬剑司高人可有什么好办法吗?”老道士将难题抛了过来,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老道士不怀好意!你们举门派之力都彻底歇菜,爷爷我才来几天,能有什么办法?”杜冷秋暗骂一声,和舒红袖对视一眼,舒红袖立刻接过浅笑道:“既然风雪剑派一家难以捉住这妖猿,为什么不找其他门派帮忙?”
老道脸上立刻露出尴尬的神色,“咳咳,这其中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杜冷秋脸色一沉,“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还是说你们和妖怪有勾结?”
老道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最终脸色通红的道:“这个,鄙派掌门这个年轻的时候绰号风雪无情,和众多那个女侠那啥,故而和各门派的关系一般,一般……”
这老道没说出口的是,风雪剑派掌门年轻的时候是典型的风流浪子,在江湖上属于人人喊打的角色,直到四十岁后方才收心养性,最终成为剑道宗师,执掌风雪剑派。这事儿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但杜舒两人自然不清楚。
老道虽然没有说清楚,但两人立刻脑补出众多狗血情节。舒红袖更是立刻露出鄙视的表情,冷哼道:“一丘之貉……”,正要再加指责,却听一阵惊天的锣鼓声在窗外的街道上骤然响起。
紧跟着叽叽喳喳的各式语言和惊叹此起彼伏。似乎,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
杜冷秋好奇心起,踢开凳子,转身站在窗边向外望去,只见万人空巷正围观一列奇异的队伍。
这支队伍由三排黄衣僧人开路,中间是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的一座三米高木楼。木楼之上却是七个身披轻纱,做印度装饰风格的少女正在跳舞。
杜冷秋倒抽一口凉气,暗骂道:果然,秃头无耻起来,连魔鬼也要害怕。
这少女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层薄薄的丝质纱衣,纤腰怒峰沃野翘臀若隐若现。少女们赤脚在一个尺许大的皮鼓上舞动,手腕上系着金铃,动静之间铃声与鼓声交错响起,让所有的男人兽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扑将上去。
杜冷秋摇摇头,抽身而归,却见身旁舒红袖不仅没有半点女性收到侮辱的气愤,反而笑吟吟的比其他人看得更投入。杜冷秋心中一动,再一动动,“难道这袖子竟是蕾丝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再看老道士曹尘,更是不堪。那鼻子,那眼睛,那猥琐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用鞋底和他的长脸狠狠摩擦。
杜冷秋重重地咳嗽两声,老道身体蓦然震动,随即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杜冷秋嘿声道:“口水都流出来了。”
老道赶忙用脏兮兮的袖子去抹上一把,立刻发现上当,但这老道脸皮厚道极点,他立刻做愤怒状,对着窗外指责道:“胡教真是太过无耻,为了愚弄民众,竟然弄出这许多花样来。我老道鄙视之,再鄙视之。”
杜冷秋长叹道:“如果没有那层薄纱就好了。”
老道却眉飞色舞的道:“年轻人见识短浅,这女子就要若隐若现才最勾人,若是白条条的,那就没有半点美感了!”
杜冷秋斜睨了这老道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曹道长精于此道,佩服佩服!”
老道干笑两声,“一般一般。”
待队伍远去,声音渐渐不闻,三人突然发现旁边竟又坐了一人。
他们顿时有些诧异,即便是刚才被哪些女子吸引了注意力,但能够瞒过他们三人的耳目,绝非一般人物。况且这望雪楼的七楼可不是那么容易上来的。
这望雪楼的七楼为了保持超然地位,甚少对一般人开放。即便是富豪商人想要登上七楼也不容易,他们三个可是用了悬剑司的令牌才得以登楼的。
从呼吸声中,三人轻松判断出来人的实力,先天境界,罡气圆满。这等实力在诺大的凉州城也不多见,必然是有来历的人。
只是,此人年纪不算大,将近三十岁,满面都是风尘之色,一身蓝色官服脏污且破烂,更是一脸的落寞。他提着酒壶面对祁连山,不言不语,只是灌酒,偶尔长吁短叹一番,更显萎靡。
紧跟着,一串脚步声咚咚的响起来,又有人登楼而来。脚步声十分急躁且沉重,显然来人实力低微且心情急切。
刚一登楼,来人目光一扫,见到那白衣人,立刻冲了过去,大叫道:“古鹰,找到暮霞了吗?”
杜冷秋心中一动,古鹰?那不就是刺史祁玉伯派往雪山寻找祁暮霞的人吗?看这家伙悲惨的样子,显然是徒劳往返。
古鹰扫了来人一眼,没有回答。
来人十分愤怒,他上前两步,抓着古鹰的衣领,吼道:“你身为校尉,却让暮霞在家中被抓。带兵两千入山七天,却死伤惨重。真是废物点心,现在,你说,到底有没有一点暮霞的消息?”
古鹰惨然一笑,眼角淌下泪来,“白有功,你看本官这表情,还需要回答吗?”
白有功如遭雷击,退后两步,他一把抓住腰间悬挂的玉佩,猛得拽下来摔到古鹰脸上,怒骂道:“古鹰,刺史大人提拔你于寒微,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么?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祁连山,哪里还有脸回这凉州城?”
说罢,白有功急促喘息着,寒着脸,大踏步下楼去了。古鹰也不理他,脸上被玉佩砸的青肿也不理,自顾自的灌酒。但他酒量实在不成,一壶酒还不到一斤,这人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了。
这白有功走后不到三分钟,还没有等杜、舒等人从这狗血大片现场回过味来,又有一人登楼而来,身材矮胖。相比白有功的急躁,此人十分有君子风度。
他登上七楼,缓步走来,先是对着古鹰一揖到底,叹道:“古鹰,我代白兄给你陪个不是。他爱慕暮霞已成痴狂,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古鹰颓然道:“羽公子,是祁大人派你来的吗?我无颜去见他老人家,只敢借酒浇愁,是不是特别无用?”
祁羽温声道:“暮霞是我堂妹,我关心她不是应该的吗,何必一定要伯父吩咐?古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刺史府,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去一趟才是。”
古鹰眯着醉眼,忽然笑了,喷吐着酒气说道:“羽公子,本官没有找到暮霞你是不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啊?”
祁羽虽然是个温和的小胖子,但听了这诛心的言语仍旧神色一冷,喝道:“古鹰,你醉了!”
古鹰立刻来了句醉汉的标准反驳,他一挥手,继续喷涂酒气,“本官,本官没醉。羽公子,暮霞没了,刺史大人的遗产就只能你来继承。你心中难道不会暗自窃喜吗?在本官面前,你,”说到这里,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你呀,就别装了!”
祁羽脸色变地铁青,狠狠的瞪了古鹰一眼,拂袖而去。
杜冷秋觉得十分有趣,他下楼吩咐店家送一盆冷水上来。随即,他拎着水盆对着古鹰当头浇下。
凉州城这天气,不说是滴水成冰,却仍旧是寒气刺骨,被一盆水当头淋下。古鹰顿时就成了落汤鸡,酒气也醒了七八分。
杜冷秋在一旁双臂环抱,微微冷笑道:“古鹰,你身为人类,却对祁慕霞因爱生恨,投靠妖族,掳掠良善,十恶不赦,还不将一切从实招来。”
这番话比冰水还冰冷十倍,说的古鹰猛打一个寒颤,剩余的三份酒劲消失的无影无踪,顾不得理论冰水的事情,拍着桌子急急吼道:“胡说,你胡说。”说话间,真气骤然提起,就要爆发动手。就在这时,一个银质的令牌丢在了桌子上,三支长剑交叉的血色标志刺痛了他的眼睛。
“古鹰。你是要对悬剑司出手吗?那是不是说,你认了自己就是掳掠女子的人奸?”杜冷秋不丁不八的站着,只一句问话,却像是另外一盆冰水浇下,让古鹰动弹不得。
跟我斗,你丫的真是太嫩了。栽赃陷害戴高帽,俺可是行家。看着着呆若木鸡的古鹰,杜冷秋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