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齐公。当时他为了谋夺这水伯的神位,还想利用我来着。当然了,若不是有他在后面耍阴谋诡计,被咱们拿了最大的好处,我们也没有办法为珺妹续命了。说起来,咱们都得感谢他。如今他怎样了?”杜冷秋语气有一点兴奋,他甚至有些想念这位东阳府的神祇。
“他死了!”
杜冷秋的表情立刻呆滞,茫然问道:“死了?”
“是的。”
“不是。城隍齐公从汉朝到现在,存在足有八百年了,怎么就忽然死了?”杜冷秋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
郑珺面无表情,“不但齐公死了。整个江南的神祇死了个七七八八,还活着的,大都是山川正神。至于城隍土地,基本上死绝了。”
“原因呢?总得有原因吧。”
“兄长不要急,且听我慢慢说。”
二十年前,天塌了。
当然,不是真正的天塌,而是长生仙人居住的九重天阙被星妖攻破。仙人的血肉被星妖拿来施展极其邪恶的法术,使得整个天下同时降下血色的雨。
三日三夜。
血雨降落后,天地间的一切生灵开始异化。植物和动物快速异化为妖魔,而人类虽然异化的数量极少,但变化却更加可怖。
人类异化后被称为血妖。血妖以血为生,疯狂的袭击人类,直接导致大唐王朝彻底崩溃。为了自家后院着想,残存的仙人在大地上围剿血妖和妖魔,但他们数量有限,只能护住长江以北的区域。
后来,仙人们肃清中原血妖和妖魔后,沿着长江布置两仪飞烟迷光阵,抵挡妖魔北上。接着,他们重整旗鼓,夺回了九重天阙的前六层,与星妖对峙。
杜冷秋的表情已彻底麻木,道:“也就是说,江南被放弃了。那江南的人口呢?东阳府呢?郑家的人呢?”
“郑家的人在二十年前被我护住送到了武夷山。”
“武夷山?”杜冷秋对武夷山不陌生,他们东阳府距离武夷山仅有两百里,算是最近的名山之一。
“仙人在江南各座山头设立了仙府下院,在那里还算是安全。”
杜冷秋本质上性格孤寒,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更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气概。听到郑家上下没事儿,就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相比这广袤天地,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壮些的虾米。这天地间的变故轮不到他来操心。他也没那个资格操心。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至于有些人瞎扯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呵呵,听听也就算了。
话说,民让你忧了吗?自作多情尔。
“这水伯府邸面积广阔,珺妹为什么不找些虾兵蟹将来充当杂役?”
郑珺苦笑一声,“如何没有找?只是血雨改变了一切。如今的水族妖怪,根本没有办法充作杂役。”
“我说一百遍,也不如兄长看一眼。”说着,郑钧单手凭空花了一个圆。水光潋滟中,一个镜面瞬间出现。
这是一种唤作圆光镜的法术,能够将数百里外发生的事情呈现在眼前。
镜面中两个怪物正在搏杀,其中一个挥舞着两双齿形剪刀,五官丑陋无比,明显是个化形不完全的螃蟹精怪。至于另一个,舞动着钢叉抵挡,却看不出原形来。
杜冷秋茫然道:“两个怪物打架,看不出什么来?”
郑珺不答,镜面迅速切换,一对儿对儿,一个个的精怪出现。他们或者满嘴血腥,正在大嚼血食,有的正在捉对厮杀,竟没有一个正常的。
“兄长看仔细了,看他们的眼睛,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一边说着,郑钧将镜面的画面切到近处。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精怪的眼睛血红一片,没有半点杂色,竟似红宝石一样纯粹而美丽。
只是,当一百个,一千个精怪都是这样的形象时,却只见恐怖,不见其美丽了。
“这就是星妖施法的结果?为了让这个世界乱套?这些家伙到底有什么意图?可真够古怪的。”
“他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战斗,只是每天十二个时辰中,总有两个时辰似受到控制一般狂乱,六亲不认。只有那些在血雨降落前就化形成妖的精怪才不受影响,但那种妖怪总归是少数。”
“古怪,当真古怪!”杜冷秋摇头不止,完全想不明白。
郑珺道:“空想无益,兄长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暂且在你这水府中安身修炼一段时间。”杜冷秋没有忘记来这个世界的根本目的。他原本的计划是将水伯府邸打造成修炼基地,并以此为原点向周围探索,以谋取最大的利益。水伯和城隍,都是他计划中的助力。这可比单打独斗要有利的多。可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星妖入侵天降血雨让一切都乱了套。
郑珺苦笑道:“修炼的话,只怕这水府也不是清净地。”
“这神仙府邸竟也有恶客打搅吗?”
“你很快就会知道。”
郑珺话音才落,就像是为他这句话做柱脚似的,一个轻佻的声音自极遥远处传来。
“小珺珺,小珺珺,你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吗?”这个声音极其轻佻,还带着一丝的沙哑,但能够穿透水府的法阵,如近在咫尺的耳语一般,从中可以窥见来人实力的高深莫测。
杜冷秋目瞪口呆。
郑珺自嘲道:“兄长是否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不祥之人,居然还有人来纠缠不清。”
“来人实力很高?”杜冷秋虽然是用的疑问句,但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郑珺若非实力不敌对方,又岂会任人欺辱?故而,也不等郑珺回答,便道:“不管怎样,敢来珺妹面前纠缠,让我去试试他的成色。”
“若是兄长不敌,不必硬拼,只管退回来就好。她不敢打进这水府的。”言罢,郑珺单手一挥,两人已来到波光粼粼的溱水水面。
溱水两面苍翠如海,被整片整片的树林遮蔽。曾经矗立在河岸的水伯神庙已经彻底荒芜破败,草木横生。
在对面不远处,三个奇怪的家伙昂然站立在水面,气势雄浑犹如千军万马踏浪而来。只看一眼,便让人明白,来者不善。
而杜冷秋更加奇怪,这一次居中的首领却是一个光头女人。
大红袍上绣着金色的牡丹,灿烂的绽放。胸前高高耸起,巍然如山岳。一条蓝色带子束腰,将腰肢的纤细完美的勾勒出来。她手中拎着一柄拂尘,黄玉做柄,银丝如瀑,无量光芒在拂尘上闪耀。
至于其余两人,一个体格瘦小,尖嘴猴腮但目射/精光;另一个肥头大耳,长须如墨,各有异相,显然都不是凡俗人物。
郑珺侧头道:“那为首的名叫苏晴,她已经掌握了附近三省六府之地的八条水脉,所图非小。”
杜冷秋点点头,道:“其余两人呢?”
郑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土鸡瓦狗,不提也罢。”
“小珺珺终于舍得来见我了,真是双喜临门。”苏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手一挥,道:“奏乐!”
转眼间,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冒出一群其丑无比的虾兵蟹将,各持鼓盆,敲打起来。当然,指望这些顶着蟹钳虾尾的小咬奏出阳春白雪的雅乐不现实,但居然也有一丝腔调在其中。杜冷秋对音乐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这是唐朝名曲《破阵子》。
“小珺珺,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只要你放开水府的禁止,咱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郑珺对她的纠缠不答一个字,好像面前者一切都不存在似的。杜冷秋双袖一摆,向前飘出丈许,扬声道:“苏姑娘,你这般纠缠我妹妹,是否过于无赖了?”
苏晴这才将目光转向杜冷秋,不屑冷笑,道:“哪儿来的野男人?狗胆包天,敢接近我的小珺珺。胖头,给我拖下去打死。”
肥头大耳的长须男大声道:“得令!”
他迈着断腿一步步走过水面,慢慢的接近过来,狞笑道:“小子,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你家爷爷。怪只怪你自己找死。”
杜冷秋摇摇头,“不知所谓!”他脚下一点,浪花四溅中纵身而起一丈余高,长剑挥洒中,万千剑气洒落江面。
胖头怪叫一声,“好剑气。”手向下一抓,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钢叉拎在了手中,钢叉旋转着向上一挥,搅动风云,化作了一片圆圆的护盾,将漫天剑气尽数挡下。
剑气消弭,青色的剑锋落下,被水晶钢叉恰到好处的格挡。胖头嗬嗬怪叫,手腕转动,意图绞落长剑,却见杜冷秋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
胖头暗道不好,却又不知杀机藏在何处。但胖头修炼五百多年,明白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凡是敌人想要你做的,千万不要做。
虽然看上去蠢笨,但胖头身形极其灵活,尤其在水中,更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他身形一沉,想要落入水中躲避危险,再重组攻势。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脚下清澈的水面中游弋着一双黑白交缠的凤凰。
“这是什么?”
这也是胖头最后一个念头。凤凰交叉斩过,胖头的身躯化作均匀的两片,腥臭的鲜血洒落江水,将水面化作一片红晕。
不知何时,杜冷秋已将凤凰劫藏入了水中。凤凰在空中舞动,灵动赛过飞鸟,却又锋锐无双。杜冷秋伸手一抓,水晶钢叉在水面荡起一阵涟漪,飞入他的手中。
战斗结束后收拢战利品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但直到拿到水晶钢叉,杜冷秋方才发现,对面两人正用惊讶的目光看过来。
他脸色一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随即长剑直指光头女人,喝道:“不要再让这些杂鱼送死,苏晴,来接我一剑!”
苏晴摸了摸自家光头,喃喃自语的道:“属下太废物了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姑奶奶我自己动手。”
她一摆拂尘,身形不动,水流已托着她飘然上前。
不等她动手,郑珺已经一脸紧张,手指跳动,暗暗做好了准备。杜冷秋只觉得一股阴冷冰寒的气势涌来,数百米的河面骤然冰封。
尚未真正出手,苏晴已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