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一愣,他本以为杜冷秋会谈一谈条件之类的,他都已经准备好舌灿莲花打动对方了,可杜冷秋这一点头让齐三满腔话语憋在了胸口说不出来。他点了点头,干巴巴的道:“啊,那好,那就好啊。”
那模样,尴尬。
赵通在旁边看的好笑,他拇指一顶,打开葫芦盖子,仰头痛饮一口酒,酒水甚至淌在他的胡须上。赵通随手抹了一把胡子,嘿嘿笑道:“秋兄弟不要在意,老三就是这个样子,喜欢算计一些好处。”
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好一会儿赵通才道:“我们接了一个任务,要去铲除一棵树,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当然,任务不成功也没关系,赏英堂不会为了这个惩罚我们。秋兄弟把这事儿当做一趟散心的旅途就够了。”
齐三抓了抓头,尬笑一声,道:“咱们这任务的目标是摩云树,在赏英堂的赏银足有五千玉钱,这可是个天文数字。不管能不能完成,咱们都可以自豪的说一句,咱们也曾为了最困难的任务努力奋斗过。”
“摩云树?”
“你们见过摩云树吗?”
赵通三人整齐划一的摇头。杜冷秋微微一笑,道:“那正好一起去涨涨见识。”
齐三拍了拍手,嬉皮笑脸的道:“好,咱们现在是在山南府。根据赏英堂给的地图,咱们还需要穿过平州府和郦原府,才可以赶到摩云大森林,在摩云大森林的中央,就是咱们的目标摩云树了。”
骄阳悬在半空,齐三皱眉,有些难以分辨方向。想了一下,他从背后的竹箱中取出一个司南,拨动手柄,随后定位完成。
齐三举手一指,叫道:“出发!前面可有五千玉钱在等着咱们去捡!”
无论是官府修建的官道,还是民间自走的小路,荒废了二十年后,都被荒草淹没。举目四望,四野之内,除了树就是草。
有句话叫做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可靠四个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路来,好在四个人无一弱者,都习惯了高来高去,倒也没甚妨碍。
据说练就神通之后,便可将一身真气转化为法力,从此摆脱引力的束缚,纵情飞翔。而在此之前,照灵境界的武道修者,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大地上奔走。最多也只是像杜冷秋施展百里凌风诀一样,借风力而飞。
在人类离去的二十年中,每一块土地都有了新的主人,或者是妖魔,或者是血妖。若是不想和主人来一场血战,四人只能谨慎,再谨慎。
他们在丛林中的树枝上跳荡着赶路,每每伸手在树枝上一点,便借力横掠数十丈,比在丛林中生活了一辈子的猿猴还要灵巧。
李炆的长矛太长,在赶路时十分碍事儿。好在他的长矛可拆分成两截,装在枪囊捆在背上并不显眼。
沿途经过一些村落,荒草淹没了院落,泥胚房屋大都坍塌,甚至从坍塌的墙角出顽强的探出了树枝的脑袋。一切都昭示着,没有了人类,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退场之后,世界反而更加生机勃勃/起来。
日影西沉,光影交错,已是黄昏。
湛蓝湛蓝的天空被灰色侵染,唯有西方的火烧云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缕光辉。齐三突然站定,回头道:“晚上咱们就在这湖畔安营扎寨,好在这里视野开阔些,有什么变故咱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赵通和李炆都没有意见,杜冷秋目光一扫,却陡然一愣。
这地方,他来过!
在上一次穿越时,杜冷秋曾带着家人到这里看病。果然,他极目远眺,便看到六百里翠屏山。而山脚下广袤的杏林正摇曳着青嫩的绿叶,将初春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齐三见杜冷秋没有表示,连忙用疑虑的口气问道:“秋兄弟,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杜冷秋哑然失笑,摇摇头,“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重临旧地,有所感慨而已。”
暮色下,一群野鸭嘎嘎呱呱叫着从碧绿的湖泊中起飞,回归自家温暖的巢穴。而五息手董神医的茅屋却已经彻底的毁损。
杜冷秋不卖关子,随意一指那湖泊,“那是野鸭湖,昔年董神医就在这里行医救人,种下三十万棵杏树,扬名四海。”
齐三和李炆都是一脸茫然,倒是赵通神色惊讶的问道:“五息手,五个呼吸之内,断人生死,无有不中。这个名头可响亮的很呐,想不到这样巧合。走,咱们去瞻仰一下董神医的故居。”
齐三懒洋洋的道:“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我可要累死了。大哥你有空闲,不如去给我们烤两条鲜鱼好填饱肚子。”
李炆依旧不说话,只是摇摇头,随即走向了沿着湖边走向了野鸭筑巢的草丛。如今正是春天,野鸭孵卵的季节,不必问,就知道他是要去弄一些鸭蛋回来。
对于他们这些二十来岁的人来说,血雨前的世界已经是久远无比的事情。作为新生的一代,他们对五息手这等老一辈的名人都不感兴趣。未来,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赵通晃着酒葫芦叹道:“老啦,真的是老啦!”
说着,他又好奇的看向了杜冷秋,“秋兄弟,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知道五息手的?”毕竟在外人开来,杜冷秋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杜冷秋“实话实说”,道:“曾经和家人一起来过一次。”
赵通了然,以为杜冷秋童年时曾和家人一起来看病。杜冷秋不算是说谎,只是用话术误导,倒也不算骗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几间茅屋,步履轻快。不久,草丛中钻出一只黄鼠狼,嘴巴里还叼着一只垂死的白色小鸟。
指着那条已经彻底荒芜的道路,杜冷秋叹道:“当年这条道路车流人马来往不绝,可如今竟呢?叫人怎不唏嘘感慨?”
走近看来,房屋毁坏的十分彻底。屋顶的主梁和檩条四处散落,墙壁向内坍塌,一丛丛的狗尾巴草沿着墙角肆意生长。
几株野花盛开,洒落点点幽香。茅屋旁边几株杏树上点缀着许多花蕾,只等二月的春风一到,便要绽放出自己的美丽。
杜冷秋依稀还记得当初夜访董君,在油灯下讨论《周天针诀》的景象,可如今人虽在,物已非。
凭吊片刻,两人便返回原地。一路上,赵通没有半点言语,只是不停的喝酒,眉宇间的落拓更加深邃。
湖边不远,齐三已经架好了篝火,三条草鱼,两只野鸭正在承受火焰的熏陶。不时地,有油脂落下来,与红红的柴接触,发出轰燃的微鸣。
李炆正在一个木盆中搅动着蛋花汤,汤中漂浮的白色纤细根茎是初春特产的甜茅根。杜冷秋摊摊手,笑道:“看来我要吃一次白食了。”
李炆笑笑不说话,齐三一边洒着调味品,一边撇嘴道:“放心好了,秋兄弟,恶战还在后面呢,到时候,只怕你的剑不够快!”接着,似无意的说道:“说起来,秋兄弟怎么连把兵刃都没有?”
杜冷秋想到碎裂的烟笼白沙,飞走的七捆柴,长叹道:“不提了,说出来都是泪。”
此刻,太阳刚刚坠落在翠屏山之后,晚霞正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余晖映照野鸭湖,为这波光遴选的湖面留下一抹浅红。
四人就着美景,大嚼一番,随后掩埋痕迹,消弭了一切味道,方才各自打坐休息。
斗转星移中,群星降临夜幕之上。春寒料峭,可四人都是修为精深的武道强者,对这点寒意视作等闲,连篝火也未燃起。
翠屏山上虎啸猿啼,在山脚下依旧清晰可闻。
一夜无话,弹指间已是东方渐白。杜冷秋早早起来,就着启明星微弱的光芒,查看自己之前到手的一件奇物。
水晶钢叉。
水晶钢叉表面铭刻着无数符文,若是认真看去,可以发现这些符文基本都是相同。所有不重复的符文,仅有五个,也就是说,是这五个符文凝成了这件兵刃。
如今的杜冷秋已经称得上符法大家,但这五个符文依旧称得上惊艳。杜冷秋沉浸其中,不自觉的挥动五指,指尖青光闪耀,符箓已凭空化成。
随着符文成型,草叶上的露水违反重力的跃起半空,越聚越多,转眼间凝聚成了一件透明的兵刃。兵刃并未完全成型,流动的液体随着杜冷秋的念头变幻而变幻。
他心中一动,顺势将一柄长剑凝聚成型。
长剑通体透明,恍若水晶,剑长三尺六寸五分,剑背上一面书写山川地理,一面书写渔樵耕读,正是传说中的轩辕剑。
他一伸手,握住了自家仿制的长剑,可就在接触的刹那间,水晶长剑瞬间崩溃,重新化作了水滴坠落。杜冷秋尴尬的挠了挠头,嘀咕道:“咋回事儿来着?”
旁边齐三忽然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杜冷秋急忙禁声,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应是两足生物,而两条腿的除了人类,就是鸟类。再听脚步声的大小,就只能是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通慢慢的打开葫芦盖子,喝了口酒,冷笑道:“不用担心,是一只血妖。”
齐三和李炆显然十分信任赵通的判断,立刻放松下来,不一刻,来人出现在视野之内,明显是一个人型生物。
来着光着头颅,眉毛也掉了个精光,双目爆突,好似缢死鬼一般,满裹着血筋。耳朵变的奇大无比,和二师兄有的一拼。鼻孔奇大无比,下方有四颗利齿突出嘴唇,尖利森森。他耳朵一动,扇动了两下似乎听到了赵通的声音,双目瞪了过来。
他猛地嗅了两下,似猿猴一般躬身跃起,嚎叫着扑了过来。就在此时,李炆突然暴起,变戏法一般将长矛组装到一起,踏着草丛,呼啸冲出,银光一闪,已将血妖钉在了地上。
虽然被定死在地上,可伤口处没有半点血迹。血妖仍在死命挣扎,生命力之顽强,骇人听闻。
看到杜冷秋惊异的表情,赵通解释道:“血妖体内没有要害,不管你砍掉它的头颅还是把它斩成两段,都只能限制它的行动,却没法彻底杀死他。”
“那怎么才能杀死他呢?”
齐三走过去呵呵一笑,道:“这样才行。”他走近血妖,掏出一个玉石瓶子,从中倒出一团粉末。
粉末落在血妖的伤口上,随即血妖身上滋滋作响,一阵焦糊的味道冲入鼻翼,十分呛人。不一刻,血妖融化,在地上凝聚出一颗玻璃球大小的红色珠子。
齐三将珠子捡起来收好,高兴的道:“又是一枚玉钱入账,真是美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