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
我很愧疚。
我确实下毒了……目标是他们的父亲。
无论我有什么理由,这对他们而言,都是最残酷的事。
我无言以对,这时,穆云说:“小雨点不要说这种话,妈妈被吓到了。”
穆腾说:“妈妈是被我吓到的。”
“才没有。”穆雨说,“妈妈是被繁仁那个坏人吓到的。”
“妈妈没有被吓到。”我说,“妈妈只是觉得很惭愧,没有保护好你们。”
穆雨立刻笑了起来:“我们被保护得很好呀,现在已经成功被救出来了。”
穆腾说:“我们已经五岁了,可以保护妈妈。”
穆云说:“妈妈这段日子一直很辛苦,在想办法救我们。坏的是繁叔叔,居然抓别人的宝宝,他不配做我们的爸爸。”
穆腾跟着点头。
穆雨没附和,低下了头。
我搂住穆雨,说:“妈妈一直没顾上解释,抓走你们的不是爸爸,是爸爸家的亲戚。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爸爸把钱都分给了你们,而妈妈那段日子又跟爸爸吵了架。他们很担心妈妈会带着你们和钱一起走掉,这样爸爸就什么都没了。”
穆云说:“他也抓我们了,不准我见妈妈。”
“妈妈当年怀你们的时候跟爸爸吵架分手,被他误会以为咱们都死掉了。他伤心坏了,受刺激得了病,有时候会做出不由控制的举动,但本身是爱你们的。”我说,“这段日子,爸爸一直在跟他们家人商量,想让弟弟妹妹们回来,可是他们不同意。”
繁华已经死了,我不该让孩子们恨他。
毕竟孩子们是没有罪的,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穆雨的表情明显好了一些,抬起头问:“爸爸得了什么病?”
我说:“就是……会突然不能控制自己,没办法思考,做出一些出格行为的病。”
我不想说“精神病”这三个字,害怕他们记住。
然而穆腾直接便说:“就是疯掉了。”
穆雨立刻紧张地张大了眼睛,问穆云:“爸爸真的疯掉了吗?”
穆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很像疯掉了……”
算了,我的脑子很乱,根本不具备圆谎的能力,便没说话。
这时穆雨又说:“爸爸好可怜……但爷爷奶奶也太坏了……”
穆腾说:“爷爷和姑姑们说是妈妈自愿送我们来的,他们撒谎。”
“爸爸毕竟病了,爷爷他们很担心妈妈带你们走后,爸爸的病情会加重。”我说,“他们做了错事,但爸爸已经跟我说好了,妈妈带着你们离开,他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三只点了点头。
穆雨问:“那我还能见到爸爸吗?”
穆云说:“不见他比较好,他毕竟疯掉了,疯了的人是很危险的。”
穆腾说:“疯掉了也是爸爸,既然不是他抓我们,那还是想见他。”
“对啊,”穆雨忧虑地说,“他对我们这么好,还把钱都给了我们,他疯掉以后没办法赚钱,也没有人照顾他,自己要怎么生活呢?”
我听不下去了,说:“这件事可以慢慢想。你们毕竟是被爸爸和妈妈抢出来的,爷爷家人还在生气,这段时间,你们就先呆在大姨这里。”
穆雨问:“要多久呀?”
穆腾说:“我不喜欢那个叔叔。”
“那个叔叔看上去很好,”穆云说,“很温柔,还给我们做饭吃。”
穆雨问:“那是妈妈的男朋友吗?”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忙说:“当然不是了,妈妈没有男朋友。”
穆雨满脸不信任地“哦”了一声。
穆云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穆腾则打了个哈欠。
三只睡着后,我从他们的房间出来,靠在门板上,只觉得近乎虚脱了。
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假装镇定的撒谎欺骗三个精明过头的孩子,真的好累。
冷静了一会儿,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我扭头一看,是侯少鸿。
他站在不远处,朝我笑了笑,问:“还好么?”
我点了点头:“你怎么还没睡?”
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
“我来又不是为了睡觉。”侯少鸿笑着说,“给你做了夜宵,来吃吧。”
来到餐厅,桌上已经摆了几个菜。
侯少鸿解释说:“我不会太做菜,你姐姐也不会,她说厨师明天才到。你将就一下吧。”
我道了谢,拿起筷子,其实根本没有食欲,便问:“我姐姐睡了吗?”
“嗯。”侯少鸿说,“她今天累坏了,说她先睡,也要你吃过东西就睡,明天一早她再找你商量事情。”
我点了点头,吃着盘子里的菜。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叫我:“菲菲?”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抬起头。
是侯少鸿。
胸口莫名有些堵,这时,侯少鸿露出了关切的神色:“你还好么?”又道,“抱歉,我不该这么叫你。”
我摇了摇头,勉励挥掉那阵躁意,问:“你要说什么?”
“只是问你觉得菜怎么样。”他说到这儿,笑了一下,道,“只是随便聊聊。”
我点了点头,说:“很好吃。”
其实我哪里尝得出味道呢……
我的情绪已经几乎要掩盖不住了,幸好,侯少鸿没有继续照我说话,而是保持着安静。
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实在吃不下更多了,我只好说:“抱歉,我吃不下了。”
侯少鸿点头:“去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起来时,却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晕。
眼看就要摔倒之际,一股力量托住了我的手臂。
许久,我的眼前才重新恢复了色彩。
扶着我的当然就是侯少鸿。
此刻他坐在我的对面,满脸紧张:“你的脸色很差。”
我点了点头,说:“我没事的……”
侯少鸿说:“你姐姐已经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你的病。”侯少鸿说,“我理解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情,但你应该告诉我的……这样我至少不会让你跟我喝酒。”
我摇了摇头,说:“喝酒没事的。”
“你上次可是发烧了。”
“那也没事的。”我说,“只是发烧而已。”
侯少鸿先是不说话了,良久,又道:“你姐姐说,情绪很差时也会加重。”
我没说话。
“你知道的,我是律师。”侯少鸿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说,“我很有用的。”
我看着他。
难道穆安安连这都告诉他了?
“虽然我平时接的多是经济案,但离婚案也偶有涉及。”侯少鸿说,“就算是繁家,也得遵守法律。”
原来如此。
“谢谢你,”我说,“需要的话,我会请你帮忙的。”
侯少鸿说:“我以为你早就做好这方面打算了。”
他这么一提醒,我也反应过来。
的确。
在偷孩子的时候,我就应该做好了这一步打算。
可我没有。
在侯少鸿的角度来看,这很离谱。
我说:“是很想跟他离婚,但不想对簿公堂。我们是在大陆结婚的,那边可以直接协议离婚……这样对孩子的伤害也小一些。”
不想对他解释,但不解释又恐他怀疑。不得不说,见到孩子们后,我想死的念头便被打消了,因为孩子们实在太可怜了。
想活下去,就要打起精神,好好解决这件事。
侯少鸿微微颔首:“所以已经谈好了?”
我点了点头,想说谈好了,又觉得这话不对,便话锋一转,道:“但愿谈好了。”
侯少鸿果然问:“怎么叫但愿?”
“今天跟他分开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说,“就是因为他依然不肯离婚。”
侯少鸿立刻问:“那他没有对你动手吧?”
“当然没有。”我说,“怎么……他很常常向别人动手么?”
“是看你太难过了。”侯少鸿说,“还以为他打了你。”
我摇了摇头,忍不住说:“如果他打我,我反而不会这么难过了。”
如果繁华一直那么糟,那么杀死他的痛苦也就不这么大了。
侯少鸿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可以为你推掉其他工作。”
说到这儿,他握住了我的双手,说:“我担保,我是你能力范围内所能找到的最好、最为你着想的律师。”
他望着我,目光坦率而真诚。
我不禁又心虚起来,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抽出手,说:“谢谢你。”
随后便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了,转身上了楼。
这一页,我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才勉强睡着。
然而闭眼不久,便梦到了我爸爸。
梦里我又来到了医院。
来到了那个太平间。
我掀开白布,看到了我爸爸的脸。
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目圆睁。
我忽然不确定我爸爸去世时,我看到的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
但此刻他是睁着的。
我一点都不怕,而是用手覆上他的眼睛。
“爸爸,”我轻声地对他说,“我已经为你报仇了。”
说完,我用手合上他的眼。
将手拿下来时,还没有看清我爸爸的脸,便感觉身子狠狠被人推了一把,醒了过来。
屋内很静,静得只有三只酣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