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以不生她,没有人逼你!可以不养她,她也不在乎!但你们凭什么对她为所欲为?凭什么?”
“当她长大了,当你们需要了,就要舔着脸找她?要她待你们好?凭什么,哪怕是求她的时候,都不能把她当个人看!凭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被你厌恶、疟待、抛弃的孩子,她从来!从来都没有一点点伤害过你?!”
她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瞪着我,惊恐地说:“你真是个疯子!”
“是又怎样?”
我必须承认,我从来都没办法好好地活着。
从来都没有。
我整个人都如同一个打不开的结,以别扭、丑陋的姿态拧巴着。
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的命运都不是如此?
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总是……总是没办法好好地活着?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
但我并不知道那个过程。
冲我吼完那句话,仿佛耗尽了眼前这老太太全部的气力。
她说完之后,便开始剧烈地喘气。
我看着顺着毛巾流下的血线,说:“好过你马上就要被你最亲爱的儿子变成鬼。”
她顾不上说话,她的脸越来越晴,身体在抖。
这一刻,我终于还是想起了我的父亲。
瘫痪之后,他总是给我打电话,但并不是求我。他从不求我,他对我破口大骂,骂我不孝,骂我嫁不掉,骂我死去的妈妈。
我经常去看他,在护工的面前表演。
我帮他削苹果,他用苹果砸我。
有几次我碰到了唐程程,那是他的宝贝儿子。
他嫌弃地坐一会儿,玩儿了一会儿手机,我那个父亲便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一直忍着,脸上带着微笑。
我不能让旁人看出我的“不孝”,那些人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他们只会说:“这么坏,难怪他欺负你。”
我在等,等我那个父亲把钱给我,或者一个合适我的契机。
可是我没有等到,他的死亡来得很突然。
那天他命令我去买鱼给他做清蒸鱼。
我做了,他不满意,摔了筷子说:“刺怎么这么多?不知道给你老子挑一挑吗!”
我说:“爸爸,您别急。我来帮你。”
结果他把一盘鱼都掀到了我的身上。
我正要去换衣服,就看到了唐程程。
唐程程是来要钱的,粗声粗气。
我父亲让我给他拿了几万块,那是前些天他要我去取的。就像怕我偷似的,每一笔流水他都仔细查验。
唐程程拿了钱便要走,说:“你不要老欺负绮云姐,除了她没人愿意伺候你。”
“她伺候我什么了?”我那个父亲说,“都是护工在伺候我的!她就想惦记我的钱!”
然后他扭头瞪着我:“我的钱都是程程的!但是你老子我把你养大,你就得管我到我死!”
我确实把他管到了死。
那天我去送唐程程,临走前他笑着说:“瞧你脏的,快去换换吧。”
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等我回到卧房,我的父亲就已经死了。
不,应该说,是濒死。
当时也是如此刻一般,我靠在墙壁上,而他躺着。
也如此刻一般,我冷漠地看着他。
更如此刻一般,他脸色发青,嘴巴大张,瞳孔已经扩散。
这世上一定有很少很少像我一样的人,可以明白这种感觉——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我有多讨厌他、多憎恨他、多厌恶他、多想诅咒他。
他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还没开始忏悔呢!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寒窗十年,结果在高考前夜,考试取消了!
我所有的怨恨,全都被塞在了胸腔里,慢慢积怨、慢慢积怨……随着我一塌糊涂的生活,逐渐变成一只鬼。
此时此刻,它们出来了。
我……终于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总之当我醒来时,我就已经在医院了。
身上大都是外伤,倒并不是很严重,我从小就知道如何忍住疼痛,加之有止痛药的关系,也并不怎么痛。
林修来了,他满脸愧疚,说:“我真没想到这俩人这么疯,就为了这么一点钱。”
我笑了笑,说:“你为了更少的一点钱,连你十年的朋友都骗。”
“我那不是骗,大头本来就是我出的嘛,你当那么多人配合这事不要钱呀?我只是扣除了那部分,剩下的咱俩五五开。”
林修说完,又避开我的目光,小声嘀咕,“再说我快结婚了,总不能什么都让家里贴吧?我是真的穷。”
“……”
“何况话说回来,我是不是也送了你赠品?是你自己不把握的。”林修摸了摸鼻子,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傻乎乎的,姓侯的难道也不了解他妈吗?怎么连几个保镖都不舍得给你派呢……”
我没吭声,闭上了眼睛。
林修安静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又出了声:“对不起。”
“……”
“我再给你分一千万还不行吗?”林修握住我的手,说,“别生气了……是我考虑的不周全。”
“……”
“别不理我呀。”林修又说,“医药费我全包了,保证把你变得跟以前一样漂亮。另外再给你两千万压惊,行嘛?”
我说:“三千万就原谅你。”
林修惊道:“那我岂不是不剩什么了?”
“背刺朋友是有代价的。”我说,“你应该很高兴给钱就能让我原谅你。”
林修耷拉下眉毛,耸了耸肩:“行吧……我这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说的是我。”我说,“再怎么修修补补,我身上也是落了疤的,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而你所谓的成本,只是动动嘴皮子,让你老爸的手下做点事而已。”
林修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说:“真的对不起。”
默了默,又笑了:“得亏你还要钱,不然我才要真的害怕。”
我说:“怕我么?”
怕我像对司家人那样对他么?
“我怎么想都觉得姓候的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林修嘿然道,“还以为你是自己怼上去的。”
“……”
“要是真这样就去看看吧,”林修说,“耽误不得,知道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从各方面得知,司继的妈妈已经死了,救护车来时就已经凉透了。
司继砍完他妈妈后就换衣服出去了,回来时发现已经败露,想跑,但直接被截了回来。
负责这些事情的朋友将情况告诉我,并说:“少鸿主动说要为你辩护,你俩这是和好了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我打给侯少鸿,问他:“何璐说你要帮我辩护?”
侯少鸿凉凉地说:“答应过你。”
“……那只是随口说说,我不希望你帮我辩护。”
侯少鸿说:“我虽然经常打经济案,但刑事也不是没有经验,而且你这个不复杂……”
“我会自己选律师。”我打断他说,“侯大律师太贵了,我请不起。”
侯少鸿说:“我不要钱。”
“那我也不……”
“宁绮云。”他突然加重语气,“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
“我会代理这个案子。”沉默片刻,他重新冷静下来,“你给我乖乖待在医院,不准再胡闹,等我忙完去跟你讨论细节。”
我正要说话,他又道:“我争取打成死刑。”
那就先随他吧。
这个案子折腾了半年。
期间我住院、出院,侯少鸿来看了我几次,都是只讨论案子。
我既然不反对他代理,自然也对他的策略言听计从。
他不想多聊,我更加不想。
直到开庭前一天,侯少鸿走前,我叫住他:“官司结束后,我请你吃饭,好吗?”
大概是因为我在笑吧,侯少鸿神色柔软了几分,挑了挑眉:“要是在外面吃就算了。”
我笑着说:“我做给你吃,就在这里。”
就在这张……我俩无数次用来吃掉对方的餐桌上。
侯少鸿抬手摸了摸.我的脸,这才说:“那他怎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
“都这样了,也不见你怪他。”他说,“我可容不下他。”
我正要说话,他又道:“算了,明天再告诉我。”
审判的过程很顺利。
案子的确非常清楚简单,司继也没有任何干扰判决的能力,唯一的小插曲就是下庭后,司继的律师跑过来跟侯少鸿说:“候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个年轻姑娘,刚刚在庭上绷着小脸儿还看不出,这会儿一笑,露出了一个小酒窝——和“小迷糊”一样。
“当然。”侯少鸿笑着说,“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更加伶牙俐齿了!”
“你这么说我可真高兴!”姑娘开心得说,“那次之后,我一只有记得你对我说的话,一直在努力呢!”
侯少鸿笑着说:“你已经很优秀了。”
“多谢师兄称赞。”她的小脸儿越发通红,呈现出几分娇羞,“想不到我第一次当律师就有幸对上师兄你……我可以请你吃饭吗?案子虽然结束了,但我还有些问题想向你讨教呢!”
“这……”侯少鸿伸手搂住了我的臂膀,问,“你看呢?”
我笑着瞥了他一眼,说:“想去就去吧。”
说完,拉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刚出法院大门,侯少鸿就跟上来了:“好歹拒绝得婉转些嘛,显得你自己这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