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胜男房间里出来时,候太太一直欲言又止。
最后我说:“谢谢候太太今天的招待,我去找我哥了。”
候太太这才耐不住地开口:“你就这么走了?”
我问:“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跟胜男聊聊。”候太太说到这儿,又解释,“我知道她这样子不太好,但她也不是一直这样的,就是……之前她爸爸说你要来,她就说你不遵守约定……当然我也不是怪你,只说这个现象。”
我说:“我只是想看看她,因为已经很久没见了。”
候太太僵笑道:“是啊,咱们两家离得远……听说你在跟念姐做事,也忙得很。”
“是。”
我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有些东西是心照不宣的。
“你已经十八岁了。”可能终于确定我不会“动”她女儿了,候太太的神情温和了不少,“念姐肯定也有儿媳的人选了吧?”
我没说话,她便又解释:“我老公从前几年就开始给我家少鸿安排,呵呵。好姑娘不容易遇到,发现了就要快些定下来。”
我说:“我妈妈在安排了。”
我妈妈真的在安排了,她对我说:“妈妈是不希望你做花花公子的,只是觉得你的交际圈有点窄,希望能帮你拓宽一下。”
我说:“叔叔的交际圈也很窄。”
“可能他真的喜欢男人吧。”我妈妈说,“但你跟他情况不一样。”
我叔叔不喜欢男人,但我们家人暗地里都是这么担心的。
因为叔叔从小就喜欢洋娃娃,对小孩子也特别有耐心,爷爷奶奶为此甚至带他查过DNA,确定他是货真价实的XY才勉强放心。
在家人的授意下,当然也离不开堂哥自己的意愿,堂哥给叔叔介绍过很多次女朋友,但舅舅总是不接受。
堂哥便开始给他介绍男朋友,那天叔叔翻了脸,把堂哥暴揍了一顿。
其实叔叔背地里对我说过,堂哥品味实在不怎么样,那种庸脂俗粉实在让他提不起劲。
我问叔叔喜欢什么样的,他琢磨了一会儿,说:“天然呆吧,聪明一点的。”
印象中谈叔叔好像没见过胜男,很好,我打算永远都不让叔叔见到她。
我妈妈给我介绍的女孩儿要比堂哥找来的好一些,毕竟堂哥只能约到各种“玩伴”。在男女关系上比较混乱的女孩儿,多半在家庭里比较弱势。
我妈妈的朋友都很愿意带着最宝贝的女儿来和我们见面,这是因为我名声比较好。
在他们眼里,我和叔叔一样拥有着强大的事业心,不乱来,是个正经人。
我和那些女孩子见面,成为朋友。
她们都受过很好的教育,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她们美丽、体面,可爱,且充满魅力。
她们多才多艺,拥有着健康的体魄,能跟我一起滑雪,打球,赛马,出海,跳伞……
除了宇宙。
不,也有几个人比较愿意聊宇宙的事,但没有人钻研它。
毕竟,那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故乡。
见了几个女孩子后,我问堂哥:“你怎么不想跟我去呢?”
他说:“你相亲我掺合什么?”
“你一般都喜欢掺和。”他怎么会错过认识新女孩儿的机会呢?
“哈……”他挑起眉毛笑着问,“真想知道?”
“嗯哼?”
“因为二姨跟我说,我去可以,但不能胡来。”他说,“因为那些女孩儿的老爸都是一方大佬,我要是乱来,人家会炸了我。不能胡来,我还去干什么?”
“……你不能带着玩的目的对待所有女孩吧?”
他早就到适婚年龄了,可他都不去相亲。
“我只带着玩的目的对待爱玩的女孩。”他笑着说,“趁年轻,及时行乐。”
“你不想结婚么?”我问他。
“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又不需要联姻。”堂哥点着烟,说,“我喜欢肌肤相亲的那种滋味儿,你都不知道,搂着一个女人香软的身子,那感觉有多么好。男人的最高追求就是女人,这是刻在基因里的。”
我对堂哥的很多话持不赞同态度,就比如最后那句。
男人,或者说人的最高追求当然不是女人,更不是男人,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这是我爸爸说的。
我妈妈去世后,我爸爸离了婚。
他说:“我结婚的前一天还来找过你妈妈,当时你妈妈和我一起喝了酒。我跟她说我是被家里人逼着才结婚,她说这就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的理由。她跟我说,被人逼着做出的选择也是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认真对待。
“这么多年我一直意难平,这段婚姻让我越来越痛苦,我的妻子说我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她。如今你妈妈不在了,我突然发现人生真的很短暂,我最爱的女人已经走完了她这一生,而我在这二十多年里做了什么啊?都是浪费。”
最后他说:“这就是爸爸帮胜男的理由。她说她真的想这么做,她比咱们都固执,也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将就妥协,她不明白挺好的,爸爸本来是想,后半辈子我护着她,让她痛痛快快地走完这一生。”
我妈妈是被茂叔害死的,这条狗终究反咬了她。
但其实就在我十八岁这年,他还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这年阿仁跟若若吵架,独自离家出走准备来爷爷家。
阿仁虽然是我弟弟,但我也不得不说,他是个奇怪而不幸运的家伙。
他的天赋都在奇怪的地方。
比如他读书一无是处,却在学校拥有着很好的人缘。
但这些人缘并没有让他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把他带进了看守所。
他是我们家跟警查打交道最多的孩子,只能说很幸运,他一直三缄其口。
他不知道,每一次当他“进去”时,我妈妈的手下们都会来开会,说担心他乱说话。
当然,茂叔总是镇定地劝慰着所有人。
茂叔很喜欢阿仁,喜欢到当初阿仁的父亲活着时,还曾剧烈地吃他的醋,怀疑阿仁不是他的。
我妈妈当然不在意这个,对她来说,孩子是谁的不重要,只要是她的就够了。
阿仁的父亲是个痴情男子的形象,作为一个勾子,我们谁都不知道真实的他应该是什么样。
不过我妈妈和茂叔是没什么的,因为我妈妈从来不会让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接近她的权力。
她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她说:“爱上一个人是很危险的事,因为爱意味着突破边界,爱得越深,边界就突破得越多,直到他彻底跟你纠缠在一起。这种时候,你会毫无防备,任人宰割。”
她一直小心地提防着所有人,包括茂叔。
但阿仁的出走,改变了整个局面。
准备来爷爷家的阿仁在路上出了事,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们想尽办法找他,直到我妈妈终于接到了茂叔的电话。
阿仁被仇家拐走,因为阿仁只记得茂叔的电话,所以对方打给了茂叔。
茂叔赶去救他,结果遇到爆炸。
阿仁被他牢牢护在怀里。
茂叔那对总是痴痴望着我妈妈的眼睛,一只被炸瞎,另一只视力骤降。
做了几次整容手术,终于修复了眼睛附近的皮肤,但眼睛是再也无可挽回了。
我妈妈很愧疚,她说:“以前他在我身边,需要人直接吩咐就是。因为我把他支走,别人都觉得他失势了,他调不动人,这才只身赶去。是我的猜疑害了他。”
当我醒来时,茂叔已经被我叔叔炸成了碎片,堂哥说那场面很惨,他一直以为,会做这种事的是我,想不到我叔叔这个喜欢洋娃娃的人骨子里会这么凶悍。
他还说我叔叔曾跟茂叔谈过。
于是我去问叔叔。
但叔叔说:“忘了。”
堂哥说:“舅舅跟他谈完就把他炸了,那个表情怎么说呢……一看就是那畜生说了什么击穿舅舅底线的话。”
茂叔究竟说了什么?
这件事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迷。
但或许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无论他说了什么,我叔叔都会炸他的。
其实那天阿仁之所以会出事,我也有责任。
那天白天,我接到了侯太太的电话。
她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哀求:“繁玥,拜托了,请你跟胜男发个视频。”
她说:“你上次来我们家也没解释那个约定的事。她状况越来越糟了……学校也没法去,每天就是神神叨叨的,打了镇静剂才能安静一会儿。”
她打来的时候我妈妈一起吃饭。
挂断电话,我回到餐桌边。
吃了一会儿,我妈妈说:“去看看她吧。”
我承认我动心了。
但她紧接着就说:“妈妈说过的,不管最后弄出什么事,我都给你处理好。”
她全程都是笑着的,语气欢快而轻松。
她是真的这么想。
她也是这么做的。
与我爸爸的那细腻的感情不同,我妈妈并不只是不相信爱情,她也不追求那东西,她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东西。
所以,她根本不顾及我对胜男的感情。
在她眼里我只是想得到她,那就得到吧,腻了再毁掉就是。
我最终还是去看了胜男,因为傍晚,我妈妈出门后,候太太又打来电话,说胜男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