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已经由当地县警勘察过了,却要重新再勘察一遍。
对林新一这“多此一举”的要求,降谷警官倒是并不意外。
因为他自己也看过那份群马县县警出具的现场勘查报告。
虽说他是特工而不是警察,专业是情报刺探而不是刑侦调查。
但即使是这样,凭着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和一个智力过关的脑子,降谷警官也能看出来:
以群马县县警现在表现出的业务能力...
他们简直就是一帮...
未来的进步之星。
“咳咳....林先生您提的意见,我们其实早就考虑到了。”
见到林新一提出要重归现场勘查,降谷警官便早有准备地回答道:
“这个案子虽然实际上已经被我们公安接管。”
“但明面上,我们还是让群马县县警通过官方途径向东京警视厅发去了并案调查申请,让东京警视厅接手了这个案件。”
无名女尸案是在群马县发生的,不归东京警视厅管。
但此案牵连到的十亿日元大劫案却是发生在东京地界。
而林新一作为警视厅的高级警官,自然也就可以顶着东京都“特派专家”的名头,光明正大地跑去群马县调查这个案件。
如此一来,他明面上就是在完成自己在警视厅分内的工作,去调查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而不是在跟曰本公安合作,在调查一起涉密案件。
这样既向外界掩饰了曰本公安的动向,也遮掩住了林新一和情报部门合作的秘密,保护了他的个人安全。
“林先生,你放心。”
“我会让我同事跟小田切刑事部长沟通,让他以警视厅刑事部的名义,正式地让您负责这起无名女尸案的调查。”
“而我也会以警视厅搜查一课警员的掩护身份陪您一同行动。”
“绝不会让外界,尤其是那个犯罪组织知道,您在协助我们公安调查此案。”
降谷警官说出了这番周密详尽的保密安排。
林新一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他可以确定琴酒和组织不会对这所谓的“广田雅美案”太感兴趣,就算明目张胆地跟着曰本公安去现场调查,也不太可能在那撞见组织的人。
但有保密工作总比没保密好。
这位降谷警官能事先在行程上安排得这么周到,的确为他免去了些许隐忧。
“好,这我就放心了。”
林新一点头表示认可公安的安排。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群马县?”降谷警官问道。
“不急。”林新一摇了摇头:“这份资料我还没看完。”
“等我看完了再说吧,说不定...”
说不定还能从这份漏洞百出的调查报告里,挑出什么错来。
错不挑完就急着去调查,那就只能错上加错了。
不过,考虑到那份比现场勘察报告质量高不了多少的验尸报告不是出自群马县县警之手,而是曰本公安出具的...
林新一便在降谷警官面前换了种说法:
“说不定我还能从这些资料里面,再获得一些启发。”
说着,他一手搂着怀里安静旁听的灰原小小姐,一手拿起那叠厚厚的案件卷宗,再度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而林新一先看的还是那份群马县县警提供的现场勘察报告:
“果然...”
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又忍不住叹气道:
“不仅现场温度和相对湿度没测。”
“蛆团温度也没测。”
“蛆、蛆团?”
这个能引发一些糟糕联想的形象词汇刚一说出口,林新一就能感受到,那个蜷缩在自己怀里的茶发团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降谷警官也不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蛆团温度...是什么意思?”
“难道法医验尸,还要测尸蛆的体温么?”
“这个...不是测蛆的体温啦...不过可以勉强这么理解吧。”
林新一简单地科普了一下:
“和其他昆虫的幼虫相比,嗜尸性蝇类幼虫,也就是蝇蛆的取食速度、代谢速率都非常快。”
“所以当大量蝇蛆聚集到尸体同一部位,也就是在尸体体内形成‘蛆团’的时候。”
“这些集聚成团的蛆虫就会在活动过程中产生大量热量,使蛆团内部的温度显著高于环境温度,并使蝇蛆自身的发育速率增快。”
就像人拥抱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一样。
虫子也是活物,是活物就会产热。
有时候蛆团温度可能比现场环境温度高上好几度——
这一点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尤为明显。
有时候尸体表面的虫子都几乎停止了发育,尸体体内的蛆团却还能正常保持成长。
所以如果不去测尸体蛆团温度就直接拿环境温度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就很容易出差错。
最麻烦的是...
“没测现场温度,我还能回现场补测。”
“但没测蛆团温度,可就再没机会弥补了。”
尸体都被从案发现场拖回了解剖间,蛆团温度早就跟着环境变化一起变了。
而这尸体经过解剖之后,体内集聚的蛆团肯定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这项数据肯定是测不到了。
“从现场第一时间拍摄的尸体照片来看,尸体体内肯定是有蛆团集聚的。”
“而现在我们没有蛆团温度的数据,又没有现场实测的温度湿度的数据...”
关键的几项数据都没有,再来推测死亡时间,推测出的结果肯定会存在误差。
但即使是半推半猜地猜出一个大致时间范围,也比完全没有结论要好。
“我试着推测一下吧...”
“就只用气象部门提供的当地气候数据做分析基础好了。”
“至于蛆团温度和现场温度带来的误差...先不做考虑。”
说着,林新一便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手机,“上网”查阅起资料。
没过多久,他的手机人工智能助手“诺亚方舟”,就把他想要的气象数据给传了过来:
“群马县案发当地的那片山区,在过去一个月内的平均气温是...”
“20度左右。”
果然如林新一所料:
在尸体被发现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案发现场所在的那片山区都没有受这个世界的柯学天气影响,气候变化都很正常。
在这种稳定的气候条件之下,侦探们的刑侦经验还是完全适用的。
林新一总算放下心来。
而降谷警官却是有些好奇地瞄了过来:
“林先生,你这手机...”
“还能查到气候数据?”
手机都能上网了?这么智能?
降谷警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而林新一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当然能。”
他把他那不联网的上网手机放回了口袋,说道:
“我让一个‘朋友’帮我在网上查的。”
“额...”降谷警官嘴角微微抽搐:
这智能手机...
原来是“人工智能”啊。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去问林新一哪位朋友上网速度这么快,检索资源的能力这么强。
但即使这位降谷警官问了,林新一也不担心。
因为“诺亚方舟”作为一个科幻级别的人工智能,它本身就是超然于当今世界的存在。
就算让人知道他跟诺亚方舟有交情也没关系。
反正世上还没有任何人能对一个自由的人工智能产生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像“酒厂”、FBI、CIA、曰本公安等特殊机构的数据存储部门,都直接采取了“拔网线”的物理级防御手段...
光是靠诺亚方舟一个“人“的力量,就足以将这些隐藏在黑幕之下的庞然大物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话说回来...
虽然诺亚方舟能力很强,但它能帮到林新一的地方却也十分有限。
像科幻电影演的什么远程入侵汽车、遥控无人机、骇入摄像头、义体过热、电磁短路什么的...
它统统都做不到。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网的智能汽车、智能手机、智能无人机...
联网的摄像头倒是有了,但是...
就东京都那少得可怜的摄像头数量...
说难听点,够干啥的?
说到底,现在还是互联网技术远远不够普及的90年代。
而且他们所在的,还是一个到了2020年都还在用传真机来统计病例数据的“落后”国家。
所以诺亚方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它真愿意因为那点交情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大的。
能帮着当个搜索引擎就不错了。
就像现在...
它至少帮林新一解决去了上网查气候数据的麻烦:
“案发现场当地过去一个月的平均气温,都在20度左右。”
“而尸体内部发现的蛆虫...”
林新一得到了案发当地的气候数据,又开始仔细观察那些蛆虫的特写照片。
因为“蝇蛆”是一种概括性的说法,一般指的是双翅目环裂亚目昆虫的幼虫。
而在双翅目环裂亚目之下的嗜尸性蝇类,常见的有蝇科、丽蝇科、麻蝇科、厕蝇科、蚤蝇科等五种。
界门纲目科属种,在各科之下,又有各属、各种。
而每种蝇类的发育速度又各有不同。
要利用法医昆虫学来推测,就必须得掌握各种常见蝇蛆的形态特征。
这就得平时多看蛆的照片,看到能分辨各种蝇蛆的微小特征为止。
最好亲手养,各种蛆都养。
“嗯...这次的论文课题倒是个机会。”
“看来是得顺便给毛利小姐她量身定制一个,法医昆虫学的实践培训教程了。”
林新一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得意弟子。
他是将这位少女作为未来的全能型法医培养的,自然也得让她精通法医昆虫学了。
于是他一瞬间就想出了不少迫害...
锻炼毛利兰的好法子。
与此同时,林新一也没忘了干好自己手头的工作:
“这张照片上的蝇类幼虫...”
“这只幼虫的体节前缘及腹垫均有顶端角化强的多尖端小刺,围绕头节后缘有8~9排斜形列的小黑刺...后气门较大,后表面凹陷较浅......”
他对着一张蝇蛆的放大特写照片,反复观察才确定道:
“这应该是大头金蝇的3龄幼虫。”
大头金蝇就是一种体型肥大,腹部带着金属绿色,有铜色反光及蓝色光泽的苍蝇。
也就是常见的“绿头苍蝇”。
夏天在农村的旱厕经常能够见着。
而这种苍蝇同样广泛分布于曰本地区,能在群马县见到也并不稀奇。
而它也是最常见的嗜尸性昆虫之一,所以林新一对这种苍蝇的生长发育周期倒是非常熟悉。
不用再上网查数据,他直接就能背出来。
虽然这是他以前工作的国内某市的试验记录数据,但现在条件有限,林新一也只能把旧经验照搬到东京都地区来用了:
“在平均温度在20度左右的情况下,大头金蝇卵期加幼虫期,也就是从产卵到幼虫结蛹的时间,是在9天左右。”
“而案发现场已经发现了大头金蝇的虫蛹,这说明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9天以前。”
林新一摸清楚了死亡时间的下限,又说道:
“虽然现场有虫蛹,却没有发现一块蛹壳。”
“这说明这尸体内的蝇类幼虫尚且没有一只发育到能够破蛹而出的程度,从虫蛹羽化为成虫。”
“而大头金蝇在气温20度的条件下,从产卵到羽化大概要经过17天的时间。”
“所以,死者的死亡时间...”
“大致就是9天~17天之间。”
林新一总算给出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降谷警官眼前一亮,不禁问道:
“能再精确一点么?”
“当然可以。”
“观察虫蛹的发育状态,结合嗜尸性昆虫群落演替规律,还能把推测结果精确到天。”
“但这没有意义。”
林新一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现场温度数据,没有蛆团温度数据,连昆虫群落演替规律,都是他直接照搬国内的经验。
这其中可能造成的误差已经够大了。
他给出这个“9~17天”的时间范围都觉得不准,还哪敢把结论精确到天?
“没有把握,就不要一昧追求缩小调查范围。”
“不然很容易漏过正确答案,省了力气也是白忙活。”
林新一这么说着,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翻阅资料。
现在死者年龄、性别、人种、大致死亡时间范围,都已经确定了。
作为法医,他接下来关注的就是验尸报告上,同行对死者死亡原因的判断:
“左侧第3、4、5肋骨近胸骨处均粉碎性骨折,左侧第8肋骨于腋前线处见粉碎性骨折...颅骨无骨折,四肢长骨均无骨折,牙齿无缺损。”
这位死者身体其余各处都没有受伤——至少,从这白骨化的尸体上看不出受伤。
但胸部却像是被车撞了一样,几乎被一股巨力给轰烂了。
只看骨头都能让人感觉到痛。
于是在验尸报告上,那位验尸官同行给出的结论是:
“肋骨多发粉碎性骨折,疑似是交通工具撞击导致的意外骨折。”
“但交通事故多造成全身性损伤,罕见有胸部严重受损,而其余部位均无骨折迹象的情况。”
“且案发现场位处深山密林,不具备发生交通事故的条件。”
“因此排除交通工具撞击的可能。”
直到这里,林新一都看得连连点头:
看来曰本公安请来的这位法医同行虽然水了一点,但也并不缺少实践研究经验。
至少不会把这大面积骨质损伤误判成交通事故造成的。
林新一正想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同行点个赞。
可往下一扫,他就看到了这位同行最终给出的结论:
“最终推测死因:”
“徒手攻击所致的大范围脏器破裂,及随之引发的急性失血性休克。”
“???”林新一嘴角猛烈抽搐:
明明都已经排除掉了最容易造成误导的交通事故、意外骨折,再仔细观察尸体骨折形态,就可以得到正确的答案了。
怎么最后来了个这么离谱的答案?
曰本公安的法医到底在搞什么啊?
竟然敢在这份验尸报告上给出这种荒谬绝伦的结论...
“徒手攻击?”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林新一真的有些生气了。
虽然这世界是名侦探的世界,法医只是打龙套的。
但就算你打龙套打成了废物,也不能连最基本的专业素养都给丢了啊!
“怎、怎么了...”
降谷警官还没意识到这结论是哪里错了。
见到林新一这位法医学专家如此严厉地批判他们曰本公安验尸官的职业能力。
他也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们验尸官给出的死因判断,哪里出错了吗?”
“何止是出错,简直是离谱!”
“降谷警官,你看看死者胸部的骨头都碎成什么样了——”
“如此严重的暴力损伤...”
“怎么可能是人类徒手能打出来的啊?!!”
“能徒手打出这种伤害的,那TM还是人吗?”
连这么离谱的结论都能给出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坑货了。
跟这种混子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刑侦?!
“哼!”林新一气得把资料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啪——
一不小心,力气用得大了。
那张实木打造的结实茶几,顿时被他一掌拍成了几瓣。
林新一:“.......”
降谷零:“.......”
一阵诡异的沉默。
刚刚还沉浸在科学破案的氛围里不能自拔的林新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咳咳咳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那叠文件从茶几的残骸中捡了回来:
“抱歉,我给忘了...”
“徒手....好像是可以打出这种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