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萤戏逐,惊起阵阵蝉鸣,他在星光下笑靥灿烂,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既然你这么爱画,每夜子时来我房中画,天明前描色裱好,我让你画个尽兴。”
我皱起眉头,疑惑道:“为何在夜里画?莫非……”
“咳……夜里才显得本君清逸出尘,不要想太多。” 最近我白日看店,夜里画画,睡眠严重不足,靠哪就在哪睡着,青幺儿见我夜里去他厢房去得勤,悄悄塞了丹药给我,叮嘱我要注意保养精神。
整天看着他的嘴脸,睡着了也是如影随形,简直阴魂不散,只要他出现,我就在梦里揍他,施展现实中不敢显露的英勇,他弱得很,涕泗横流向我求饶。
某日我看店午睡,桃花宿雨中他又执扇而来,我正要一拳击在他眼眶上,反倒被他擒住拳头,他慢悠悠放开我的手笑道:“每回我来,你都要拳脚相加。”
我整肃着衣襟,轻蔑道:“那你还敢来?”
他哗啦摊开扇面,遮住鼻下,眯起长眸,像狡诈的狐狸精,“今日咱们不动风云,只吟风月可好?” 我毫不客气戳着他的胸膛,步步紧逼,“这是我的梦境,自然诸事由我来定,你只要负责挨打,还敢同我提要求,你只要记得我为猫你为鼠,明白吗!”
他靠在桃树上,挑起眉峰道:“每回都这样粗暴好没意思,哪怕你要折腾我,就不会变变花样吗?”
绯红的花瓣落满他肩头,我靠近他挥指弹掉,贴着他的耳畔暧昧道:“你不想吊在树上了?我最近读商史学到不少把戏,譬如炮烙之刑啦、滴水之刑啦……”
“你舍得?”他偏着头低笑,毫无畏惧的表情。
我抱着臂嘲笑:“那你要换什么花样,倒是说说。” 他撩起一缕我的鬓发,绕在指尖把玩,“你在现实中那么怂包,倒是在我这雷霆之威,好不公平。”
“你是我心魔所化,就要履行好职责,供我出气,计较这么多干嘛……”我闭嘴,被他凶煞的眼神吓退。
他挑起我的下颌,凑过来,眼眸迸射寒光,我心如擂鼓,指尖忍不住颤抖,听他质问道:“你心中所想,就只是欺负我泄恨,还是另有心思?回答我!”
花瓣簌簌震落,我磕磕绊绊:“不然……不然呢?”
他毫无征兆欺压而来,凶狠咬着我的唇,不留余力辗磨着,灼烫的鼻息如烈火燃烧,就算这是虚假的梦也这么可怕,我奋力推开他,他撞在树上眼眸猩红。 飓风惊起南枝鹊,花雨零落,映衬他冶艳风华。
刹那间如猎豹突袭羚羊,我踮起脚尖咬住他的唇,酣畅淋漓地撕咬,直到他难以承受,低低闷哼。
我松开他皱皱的衣襟,他颓唐靠在树干上,墨发凌乱妖娆,唇上血迹鲜红斑驳,难以置信看着我。
我恶狠狠道:“在我的梦里,还能容你耍流氓?”
他踉踉跄跄站直,庞大的阴影笼罩我,地面上拔出青绿藤蔓,将我重重缠住,我错愕道:“这是什么?” “你不听话。”他好整以暇看着我,微微噙笑。
这种恐惧感太逼真,我越想脱离梦境,越是深陷,有谁做梦像我这般,被仇家欺压,毫无还手之力。
眼睁睁看着自己裹成胖蚕,而他在旁观发笑,一股恼火蹿上脑门,藤蔓顷刻崩断烧毁,漫天飞烬中他笑容僵住,我趁势将他撂倒,膝头牢牢压在他腹部。
他动弹不得,“没必要这样罢?我是和你玩笑呢。”
我居高临下俯瞰他,“你少不得伤筋动骨。”
他暧昧眨眼,“你要怎么罚我?还是我补偿你?”
我冷笑道:“做牛做马做义子,你选择哪个?”
满地草穗迎风摇曳,勾勒他眉眼的温柔,他发冠早已脱落,墨发流泻一地,“牛做不了,我可以做牛郎。”
我脑袋轰鸣,他勾住我脖颈将我拉近,鼻尖抵着我的鼻尖,媚惑道:“你不是一直想欺负我么?”
光天化地,朗朗乾坤,我竟做了平生最叛逆的事,肆意蹂躏这个总是凶我的人,他呻|吟颦眉的模样,鬓发湿乱的模样,满面潮红的模样,都是前所未有的。
我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只认清自己的贪恋,享受这种凌驾他的感觉,喜欢驯服他的胜利,不再像耗子惧猫一样怕他,艾草连天,我枕在他胸膛上喘息……
他绕着我的鬓发把玩,温柔唤道:“阿夙……”
猛然惊醒!我诈尸般伏案坐起,茶盏骨碌碌碰翻,清偃君正翻着云稷日报,“什么梦让你叫成那样?”
琪思摆弄花草,故作聪明:“我知道我知道,娘亲是在抓老鼠,我听见娘亲喊什么小吱吱小喵喵……”
清偃君眼神微妙,充满鄙夷和玩味,我看见这熟悉的面孔,瞬间想起他浪|叫的模样,羞得无处遁形,我几乎是滚着,惨叫着,向门口拼命逃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居然梦见……可我明明对他没有畸恋啊,罪过罪过。
往后的日子,我一看见他拈花细嗅的模样,就想起他孟浪的媚态,哆哆嗦嗦闪开了,他霍然从天而降挡住我的去路,“阿夙,你最近为什么总躲着我啊?”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虚道:“没躲着你啊。”
“哦……”他手掌盖在我头顶,“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今夜有空吗?我酿了一坛新酒。”
我眼尾悄悄上瞥,磕磕绊绊道:“有、有空罢……”
子夜,后院圆月高悬,曼珠沙华迎风招摇,一片绯红花海,我们席地而坐,对月斟酌,他的酒甜醇辛辣,余味悠长,和寻常的酒相比,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这酒叫荼靡醉,是荼疆酒家拂玉仙教我酿的。”
我趴在缸沿,用海碗舀着喝,他还在如数家珍介绍酿酒的配方、步骤、温度、封存时间、注意事项……
“最后是不能贪杯,会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我捞出来,又探看稀薄的缸底,惊痛皱眉,不依不饶揪着我的衣襟,委屈道:“你全喝了,我喝什么?”
我挠了挠燥热的脸,举起半碗酒含一口,阴恻恻笑着向他欺压,奈何这酒劲太猛,我头晕目眩直接栽倒,他托着我的背扶起我,我玩心一动又脱力躺回去。
重复三次,我闭着眼等他继续,他却再没搬动我,我的额间有凉意触上,是他温柔的指尖滑至眉心,我突然诈尸般睁眼,他近在咫尺的脸,绯红如霞。
很熟悉的……像极梦境里他潮红的情动,眼角沾染晶莹泪渍,压抑着,隐忍着:“阿夙……阿夙……”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此人此面渐渐重合,我端详他含笑的模样,迟疑道:“你……是又想与我野合?”
他耳廓似红日喷薄,瞠目咳嗽:“又?野……合?”
我勾住他脖颈得意痞笑:“敢情你忘了你那时叫得多销魂,都被我欺负哭了,像只凄惨的小老鼠。”
他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回忆着,最后总结:“你果真是醉得神志不清了,来,我扶你回房休息。”
我扯着他一同躺在曼珠沙华里,萤火虫嬉戏追逐,夏蝉喁喁而吟,他平躺时腹部微隆,我从怀中摸出一张丝绢摊平盖上去,他配合我,“这是干嘛呢?’”
“嘿嘿……”我神秘兮兮凑过去,“不能冻着,伤胎。”
他骤然将我揪起来,鼻息喷在我眼前,“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酒醒后受罚,千万别赖账。”
我瑟缩着挣脱他的铁爪,他蓦然松手,天翻地覆!我骨碌碌滚出去,委屈爬起来,背对他坐着揉胸。
他惆怅道:“是我的错,明知你醉酒不正经还同你斤斤计较,阿夙?怎么不说话了,你在干嘛?”
我含泪呜咽:“我在揉我的小兔兔们,都压扁了,本来就不大,好痛啊,三个月木瓜真是白吃了……”
他鼻音浓浓,懵懂道:“什么小兔兔?我方才怎么没瞧见有兔子蹦过,你是哪里受伤吗,我给你揉揉。”
月影辗转花香浮动,我戚戚然转过身来,他惊愕瞠目接着眼神游移,咳得满面通红,我巴望着……
可他半晌没动作,我满含委屈,急不可耐攥住他的手往胸上按,催道:“你不是要帮我揉吗?快揉!”
他额间汗珠细密,和我蛮力相抗,艰涩道:“这个真的不妥,我不能帮你揉,不行不行你快松手。”
举手之劳他偏和我唱反调,激起我的好胜心,我大汗淋漓在他腕上使劲,他坚决不肯往前,就剩一韭菜叶的距离,谁也不败下风,负隅顽抗僵持着……
我粗喘着暗中骂娘,手都酸了,索性倾身往前……
十步之外响起娘亲的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齐齐侧目,院门的霓裳女子横眉怒目,裙裾如蝶翻飞,果真是娘亲啊,青幺儿提着的灯笼啪嗒掉地,眼中漫上八卦烈火,喃喃道:“年轻人花样真多……”
顷刻夜鸮飞逃回巢,蝉匿萤散,半轮弦月潜入云,老娘像一阵龙卷风杀过来,是平日九重天明徽神斩妖除魔的飒爽英姿,我怔愣着眨眨眼,忘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