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他起身要走,我脑中一热拽住他的衣袖,他惊愕回头,桃花眸眯长如狐,“你,还有什么事?”
我触电般松开,低着头闷闷不语,也不知今夜吃错什么药迷了心窍,他掀开袍摆又坐了回来,那种眷恋的感觉又重临心头,我咬着唇不敢抬头看他。
“还有哪里不适吗?”他温热的鼻息落在我眉睫处。
画季推门进来,似是奇怪主君还在,又躲了出去,我从床柜捧出一顶凤羽大氅,蓬松绵软鲜妍如火。
他触摸那温暖的大氅,赞许道:“不错不错。”
我喜出望外:“我和你交换,你可否将羽坠还我?”
烛光烨烨摇晃,牵动明灭不定的浮影,他低着眼不看我,噙着意味深长的笑:“你就这么想要回去?”
我沉默不语,他眼中闪过一缕落寞,许是鬓发太乌黑衬着脸色苍白憔悴,他沉思片刻蓦然抬眼,像火灼进我眼底,“你这回得罪元姝郡主,还没赔罪。”
“什么……”我难以置信,我死里逃生还不够赔罪?
他笃定道:“你若去元府道歉,本君就还你如何?”
我难以遏制地颤抖,元姝夜夜入我梦魇,变成我的最怕的阴影,何况是她报复太过,凭什么我道歉。
“本君说到做到。”他搂起大氅,阔步离开。
门还没关,画季急匆匆进来,“主君刚刚交代长使扣你的零花钱,还禁止胥月宫人涉足漪兰宫。”
我抱着膝诉苦:“他要我去元府登门道歉,才能把羽坠还我,可我进元姝的地盘,还能完整出来吗?”
画季陪我忧愁一夜,帮我出谋划策,翌日清晨我直奔漪兰宫找华予君,凭他旧臣的威望,就是郡主也得给三分薄面,有他陪同,元姝不敢轻易刁难我。
临走前画季泪汪汪道:“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我点点头凛然而去,犯宫规最多关禁闭,我只要自己全须全尾地回来,华予很爽快陪我同去,一路上诉说元姝从前多么温柔和善,又如何变成冷酷无情。
不知为何,我异常烦躁,不想听她和主君的情史,心里冒出淡淡的遗憾,都是我和他相遇太晚。
元家本是西泽王族,在先君元策这代结束,现在的帝君音止,本是商仙白家的嫡子,是侍奉君上的男宠,一朝弑君篡位夺得江山,从此西泽改朝换代。
就算元府落败,也是名门望族,荣华依旧,元姝郡主是先君的侄孙女,年纪轻轻就当上元家的族长。
谈笑间来到元府,朱墙金漆富丽堂皇,白雾仙风缭绕四周,既是桃源中的贵地,又是红尘中的仙境。
今日元府,门庭络绎不绝,小厮帮我们引路,“二位来得正是时候,我家郡主在办赏花宴呢。”
我预感今日登门不是好时机,只会多发事故。
华予在我前方漫步,“郡主曾读过我的私塾,我算是她的授业先生,有我在,她不敢太放肆为难你。”
我环顾赏花嬉戏的女眷,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今日元姝做东,她却不见人影,我正想着要不改日再道歉,华予抬扇,指向远方的花涧小道。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我还是一眼认出,清溪环绕假山叠水,她驻足在蔷薇花丛间,衣袂飘飘若举。
锦袍男子要摸她的脸,她嫌恶地蹙眉躲开。
我拉着华予藏在灌木丛偷窥,烈阳铺陈一路,他们屹然如山僵持着,其实不是,是那男子死皮赖脸不肯放元姝走,满面赤诚诉衷情,而元姝厌烦不堪。
“清偃君将你伤成这样,你又何必为他终身不嫁?何况他另有新欢,不会回心转意,可我还在等你……”
元姝似是重伤未愈,脸色憔悴苍白,模样虚弱。
华予蹲在我旁边,摇扇拂去我头顶落花,我目不转睛观战,他执扇敲敲我肩膀:“这戏好看么?”
我变化角度看,“华予君,你可认得那男子是谁?”
“乔阴家的三公子乔阴阑,他父亲官居二品总督,算是纨绔中的极品,平时风流|成性,颇有浪名。”
敢招惹元姝必定不是等闲,我默默敬佩他的胆量,等着元姝手刃流氓,没想到等到昏昏欲睡,元姝还是不温不火和他对峙,像是欲拒还迎,又像无力摆脱。
“姝儿,你等着我秋试中榜,风风光光来娶你。”
“你不必多费口舌,敢再纠缠,我即刻削发出家。”
乔阴阑脸色煞白如雪,手势定在半空,目送元姝决然离开,在飒飒落花雨中,很有悲壮的意味,郎有意妾无情,真是最伤人的故事。
华予观察元姝的方向,“该办正事了,跟上。”
元姝溜得倒快,早到灵榭亭,周围女眷言笑晏晏,就她闷闷不乐看着海棠花,她一见我柳眉颦蹙,女眷也纷纷看向我们,目光好奇炽热,我很不自在。
她剥着金橘,掐出汁液横溅,眉目悠然娴雅,嘴上却恶毒:“瞧瞧这狐媚样,一勾一个准。”
周围投来鄙夷目光,我被她激怒,“郡主说什么?”
她捻起一瓣橘送进唇间,笑意漫溢而出:“大庭广众之下,和男子并肩而行出双入对,也不避讳。”
华予依旧镇定自若,我额间青筋乱蹦,明知不该理会她的挑衅,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和华予只是结伴而行没有越矩,是不是郡主心思叵测,看谁都不清白?”
暖阳春季,瞬间凝成冰窖,周围鸦雀无声,蝉鸣寂寂清风徐缓,断在她的怒喝中:“你说什么?”
华予悄悄提醒我:“夙儿,我们这回是来道歉的。”
我骤然想起饱受鞭刑的苦楚,尖锐的痛恨如暴雨灌溉破土而出,我想也不想脱口道:“郡主和乔阴公子暧昧不清,才会以己度人,看谁都像有奸情罢?”
女眷们窃窃私语,像蛇虫鼠蚁出动,什么话都有,元姝眼眸猩红,颤巍巍拍案叱喝:“你信口雌黄!”
我郑重长辑而下道:“阿夙虽身份低微,也容不得别人无端诟病,今日本是奉主君的命令来赔罪的,不承想又生龃龉,若言语有失还请郡主海涵,告辞!”
我甩袖要走,她暴怒道:“新仇旧恨,你还想走?”
御林军蜂拥而上,惹得女眷尖叫惊蹿,华予蹙眉挡在我面前,元姝拖着石榴红裙走下来,长长蜿蜒一路,我竟觉得像蛇蝎盘踞,她是这么诡艳的女子。
“华予君也充起英雄了?”她掩口轻笑,“可惜拂玉仙没赶上好时候,不然也不会重病不愈了……
我上前两步和她对峙,“戳人痛处,算什么本事?”
她错愕一瞬,挑眉道:“你们倒是挺同心同德。”
我真想狠狠扇她一巴掌,正要辩驳,门口突兀响起冷笑:“好热闹,本君来迟了,错过了什么好戏?”
御林军低着头纷纷避让,他像一捧烈阳而来,所过之处女眷满面陶醉,元姝顷刻眼中蓄泪,指尖颤抖着,却笑得云淡风轻:“难得见神司大驾光临啊。”
他走到亭前慵懒抬眼,“哦……华予君也在,本君叫你来道歉,你扯上旁人做甚?说!又做什么好事了?”
我只好交代:“……我还没道歉,又顶撞了群主。”
他冰冷的目光一闪而过,继而抖擞衣袖,向元姝长辑而下,不卑不亢道:“阿夙鲁莽,还请郡主见谅。”
登时周围如沸油炸锅,神司是一品朝堂命官,郡主再高贵也是旧王门第,这重礼赔罪,是在折煞郡主。
元姝难以置信摇头,鼻头红红的,像委屈的白兔,我算是看清了,她对外人都是盛气凌人的,只有面对主君才这么柔弱。
“要是郡主还记恨小藤萝的事,本君再送你十条。”
她将泪憋回去,凌厉道:“不必!我不稀罕。”
“那就好。”主君像是如释重负回宫,脸色却青白,依我的了解,他现在心情不好,容易爆发,所以我和华予慢悠悠跟在后面,刻意保持十步距离避雷。
这回我太失算了,扯来华予反倒坏事,正走着神和华予向左,主君不悦道:“连回宫的路都不认得了?”
我看看巷口的分叉路,连忙跟他向右走,临走前华予眼神示意我保重,我频频回头,主君频频咳嗽。
他嗤笑道:“你倒能耐了,让你来还真敢来?”
这时候保持沉默最安全,我低着头放缓脚步,他津津有味骂着蓦然回头,“躲那么远干嘛,滚过来!”
我咬着牙小跑上前,他目光凌厉如锋架在我脸上,喋喋不休继续骂:“还将华予扯进来,嫌不够乱吗……”
“都是你用羽坠威胁我,不然我会又惹祸事吗?”
夹道桃花枝影窈窕,错落铺在他衣上,他加速脚步甩掉我,话语随风迭荡送来:“今夜来我寝殿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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