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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放声大笑了起来,目光落在这瘸子身上,倒是多了几分玩味。
草莽龙蛇,这是龙是蛇,有时候也许就是一瞬间啊。
汪文言联系到的这些个走私贩子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被第一轮淘汰掉,以后都几无可能介入海贸,甚至最大可能是身死族灭。
除非他们能有断臂求生托妻献子的决断,将自己命运交给那些有意要插足海贸的士绅豪商,否则结果肯定就是几年间就会被意图瓜分这些利益的大海上和士绅们所打压剿灭。
漳州这边的十三家,能活下来几家,他没兴趣知道,但是他知道龙禁尉和刑部浙江清吏司、福建清吏司早已经行动起来了,甚至几个卫所的军队也开始悄然动员起来,甚至还包括驻扎在杭州、福州的营军。
之前自己还是小看了朝廷诸公和永隆帝。
自己还以为真的只是让自己一行人来江南走一遭,调查了解一下整个涉及开海的营生产业,当时自己还觉得永隆帝居然会如此“正直大度”,没想到却早已经埋下了伏手暗棋。
如果不是自己在南京写下的那封奏折用急报传递回京师引起了永隆帝的重视,并且以急报形式告诉自己可以便宜行事,如果不是汪文言以及他背后的林如海有这样的潜在资源,他这一次也不会卷入如此之深。
当然,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向江南伸手的机会,同时也是培植自己势力和影响力的机会,就看自己如何来操作了。
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永隆帝允许自己便宜行事,甚至将龙禁尉和刑部原本要联手在浙江和福建的行动划线权交给了自己,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拉拢。
可自己却无法拒绝,拒绝就意味着自绝于永隆帝一方,而接受则毫无疑问会引来太上皇大的猜忌和义忠亲王等人的敌视。
可就因为太上皇的不满意和义忠亲王的敌视自己就要竭力保持所谓的“中立”么?那太可笑了。
如林如海所说的那样,没当到六部尚书乃至内阁阁老,没有在士林中积攒起足够高的人脉,敢于骑墙者多半都不会有好结果。
像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形,也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墙头草,埋头捞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最明智的,而现在当内阁和皇帝站在一条线上时,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唯一可做的就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即便是在行为上坚决与永隆帝站在一条线上,也没有必要过于去刺激太上皇那边,至于义忠亲王那就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
“古延秉,你就这么信任本官?本官若是想拿你的人头去挣几分功绩呢?你也万死不辞?”
“对能提出开海之略的修撰大人来说,别说草民的人头,便是把漳州十三家的人头全数奉上,也不值大人的看顾,大人立功当不会在区区几个无足挂齿的人头之上。”古延秉艰辛地吞了一口唾沫,一字一句地道。
“呵呵,古延秉啊古延秉,你让本官怎么说你呢?难怪都说那是漳州十三家中最狡猾的断尾蛟,此言不虚啊。”
冯紫英倒是没想到这厮这么能说,但是不得不说,对方是看准了这一点。
自己现在是翰林院修撰,不是龙禁尉千户或者刑部主事,拿下几个江洋大盗人头或者海盗倭寇的脑袋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了。
自己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在临清初露锋芒的少年郎了,自己是翰林院修撰,要做的不该是这等视为微末,寻常通判推官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如何提皇上内阁分忧才是自己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古延秉大汗淋漓,但是却是半句话不多说,只是躬身一礼。
而其他几个人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也都纷纷学着古延秉表忠心,表示愿意听从冯紫英吩咐,但有吩咐,绝不敢推诿敷衍。
“好了,本官就不绕圈子了,本官只说一句,福建也好,浙江也好,短时间内是没有你们这一类人的机会了,你们能坚持两年么?”
冯紫英目光如炬,古延秉等人都是面色惨淡,踌躇良久方才摇头,“不瞒大人,便是一年也不可能,小的手下都是拖儿带女,若是没有营生,怕是十不存一,他们也差不多,若是只剩下那点儿人,想必日后像五大家和其他人是不会允许我们再吃这碗饭了。”
“好,既然你们都有这份认识,那倒简单了,本官替你们指一条路,至于具体怎么做,未来会做成什么样,就看尔等是否尽心努力,若是做得好,便是混个守备指挥,也并非不可能,若是只顾厮混敷衍,最终落得个发配流放,甚至抄家灭族,那也简单,……”
冯紫英点点头,“你们是第一批来的,说明你们识时务,这也是你们的机会,希望你们抓住,……”
古延秉心中一抖,也是喜忧参半。
一官半职他是没敢想过,自己几人要说都要算是匪类也不为过,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道理都懂,却要看什么时候和什么人。
就目前来看,这一位冯修撰大马金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倒真的是让人心折,可问题是他最后能做得了这种事情的主么?
“文言,接下来你和他们谈一谈,想必他们现在也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该信不信,被人利用出卖了怎么办?不过我觉得,当都走投无路了,又有什么不敢搏一搏呢?”冯紫英起身,负手离开,到门口才道:“有本事才有资格被人利用,而本事够大,那么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也可以发生转变,就怕你没那个让人家觉得离了你就不行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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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伯安狐疑地看了这张从京师紧急传书而来的信函,字迹、密注都没问题,的确是指挥同知的指令,只是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不得不说汪文言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要让古延秉这帮人心甘情愿的折服,没有一点儿真材实料不行,光靠玩嘴皮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戳穿。
通过南直和两浙这边盐帮的关系,很快就能从福建盐枭那边获得一些关于漳州十三家的消息。
对于盐枭们来说他们自然对海上的这些勾当不感兴趣,但是都是混这条道的,要获知一些不为人知晓的隐秘也不难,就像古延秉他们也清楚这些私盐贩子们的许多隐私一样。
如果再能结合龙禁尉和刑部在这边掌握的线索,那么让这几个家伙低头不是难事。
但要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而且还要全副身心投入进来,光靠恩威并施都还不够,还要让他们有足够的利益,才能激励他们。
“冯大人,同知大人的确有信来,信中也说到要我们按照您的意图来配合你便宜行事,只是您这样安排,恐怕过于突兀鲜明,很容易引发民乱啊。”
“一两百人也叫民乱?裘千户,难道龙禁尉在福建这边的控制力就这么差?”冯紫英哂道。
他知道对方是不爽自己提出的这些要求,这会让龙禁尉和刑部的这一次计划效果大打折扣,但是这却是必须的。
“裘千户,本官不想多说其他,请你按照卢同知的安排行事,至于说理由,本官觉得没有义务回答,虽然本官很想告诉你,但职责所在,不允许。”
被对方的话噎得难受,裘伯安内心火气四处乱冒,但是他却不敢在对方面前发作,恨恨地握紧拳头,“冯大人,下官知道分寸,不会……”
“那就好。”冯紫英抢在对方前面打断,“那么这就是我们的一系列安排,请龙禁尉这边按照计划来,而刑部那边本官已经打了招呼,两省提刑按察使司本官也已经督请通政司下了文,……”
打发走了这个一直潜藏在这一次南下几个龙禁尉背后的千户,冯紫英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这几日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和从闽浙过来的几波人见了面,对了话。
当然他的话永远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既让你觉得猜到了目的,又让你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用之才,朝廷定然会恩抚,但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不是你主动来了就能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如之前冯紫英所说,你要有让人利用的资格和底气才行,当你失去了自身价值,那么你想要摇尾乞怜,都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
龙禁尉和刑部的背后除了永隆帝之外,不可避免还会有其他利益牵扯者在其中发力,只有越多的人出局,那么剩下的人才能在未来的开海格局中占据更多的利益。
不过这些家伙的吃相太过了,几乎要把这些彻底肢解吞噬,难怪古延秉自己都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一年都别想撑过去,没有人会让你撑过去,如果没有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这帮兄弟奔吕宋或者东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