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鸡鸣寺,倒是不着急去拜山,看着远处日已西沉,天色渐暗,铁凌霜带着小娅,慢悠悠的在金陵城里散起步来。
两人沿着裕民坊遍走边逛,看着小娅好似颇为欢喜,一路蹦蹦跳跳的,铁凌霜也是颇为感叹,难道那小和尚说的是真的?
确实挺奇怪,十四五岁的模样,几年都没变,脉象乱的不成体统,放在正常人身上早就埋在土里了,不过自己丝毫没有察觉,骨鸟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摇了摇头,铁凌霜手中铁枪横扫,将一个借着醉酒乱撞的色狼拍飞出去,眼看着小娅捧着两只竹蝴蝶,跑到身边。
鼓起小嘴轻轻吹起,看着那两只颇为精巧蝴蝶翅膀轻轻扇动,好似在手中起舞,铁凌霜拍了拍她的脑袋,
“是回去睡觉,还是陪我逛一下夫子庙?”
两个人一个在桶里,一个在桌角,都是睡了一整天,自然精神饱满,小娅眼睛大亮,点点头,自然是要陪着铁凌霜一起逛街。
治学还需拜夫子,上马不忘读春秋。 古人治学,需先祭拜孔夫子,金陵自东晋为始,于秦淮河畔建太学,又于太学之畔,立文庙,供奉孔夫子以及十二贤人。
文庙有了,太学学宫有了,再加上隔壁一座江南贡院,每科恩考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儒雅学子,风骚气息浓厚。
那些氏族大家都想一沾先贤风采,商贾豪绅附庸风雅自然不落人后,纷纷于文庙周围置地建房,团团围着文庙学宫和贡院。
琴棋书画,玉石古玩,花鸟鱼虫,再加上一条街外秦淮河畔的绿肥红瘦,满楼袖招。文商汇聚,纸包于金,正是五里夫子长街,六朝金粉之地。
看着身前小摊边,小娅拎着两只发钗,一只碧玉如蛇,一只红翡似凤,皱着蛾眉颇为苦恼,不知道买那个才好。 “两次追至夫子庙,失去踪迹。”
铁凌霜心中暗思索算着那普法和尚说的话,当时他并非必死之地,真假难辨,但目前只有这一丝踪迹在。
这左统领钟离九给自己的任务明显是要告诫自己不要管持玉人的事情,追追玉奴就行了。铁凌霜眼神闪动,冷笑一声,抬手扔给店主一块银子,结束了小娅的挣扎苦恼,两个一快儿买不就行了。
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就点上灯笼,挂在门口,屋子里也是点上明亮蜡烛。
看着细碎花石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似是眨眼,屋内挂着的画卷也多了一层古老气息,铁凌霜兴致大发,走到一家门前,抬眼看去,“藏宝斋”,门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一副对联 山河湖海归藏处
花鸟鱼虫在此间
狗屁不通,山河湖海为大,怎么能做首联,被区区花鸟鱼虫压了下去,铁凌霜拎着铁枪,拍了拍想去隔壁挑选手串的小娅,当先进了门。
正对面大墙上,挂着一副堂画,果然配不上山河湖海,山是深山,草木寂寥,水是小溪,一道身影盘坐在溪水旁,似是参禅悟道。
下笔虽细腻,意境当是抄袭五代山水大师巨然和尚的《秋山问道图》,不过山石颇硬,草木过衰,那道人影仿佛在睡觉,毫无佛门道家的精气神韵,也不知道是谁的拙劣手笔。 左边看去,满目幽深,地面上一盆盆花草绿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梅兰竹菊自然是少不了,不过相比中间的山水盆景,差了许多。
可惜绿植不能受太多烟火气,左边的灯光稍暗,隐隐能看到一些奇巧形状,有飞龙舞凤,有象奔麟走,也有一些似是人形,不外乎吟诗赏月,才子佳人的。
没有过去细察,抬头看去,盆景上面挂着一个个小笼子,蒙上了布帘,细微声音传出,当是鹦鹉八哥之类的鸟儿,几声稚嫩狗叫声隐隐传来,看来后院还养着小狗。
这不过寻常小店,坑蒙为主,铁凌霜兴致大减,正要转身出去,眼睛扫向右边,愣了下来。
左边蜡烛较亮,靠着墙的檀木架子上,笔墨纸砚,玉石古玩,摆的满满堂堂,铁凌霜对其他的丝毫不顾,走到中间一排,一个格子里摆放了两颗石头,一红一黑,红的是两朵大红花瓣的并蒂血莲花,黑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蛟龙。
昨夜刚遇到这两只妖怪,今天逛街就恰好遇到了?铁凌霜微微握紧铁枪,暗字戒备,扫了一眼小店内外,凝目看向那两块石雕。
雕工极佳,和那逆贼钟离九有的一拼,只是这石雕颜色虽然勉强尚可,但石头材质低劣,当是聚宝山上那遍地的雨花石,一文钱可买一堆。
最可疑的就是,这两块石雕,刀口颇新,没有把玩的痕迹,当是最近新雕出来的,铁凌霜眼神眯起,看着身边小娅正在对着一块碧玉雕琢的仕女春睡像发呆,好似是看着她自己在睡觉,摇摇头,正想让她先去隔壁,身后脚步声传来。
“贵客眼力真是不错,这两个石雕的刀工,不是大师可雕不出来,咱们大明朝,有这种功底的,可没有几个。”
侧头望去,来人四十岁左右,文士打扮,一身儒雅白衣,手中拎着一柄折扇,可惜了,一张商人嘴脸,两抹奸猾胡须,这半商半文的,看着别扭,铁凌霜也不废话,伸手拿起那只蛟龙石雕,
“你知道这块石头是谁雕的?”
那店主扫到铁凌霜腰间挂的锦衣卫腰牌和这一身兵器,赚钱的心思没了,连忙摇摇头,
“贵客,这两块是小店昨天晚间收的,一个黑衣书生带着这两块石头,说是在聚宝山里捡到,虽然材质稍逊,但刀工绝佳,就十两银子收了下来,客观您要是想要”
话没说完,就被铁凌霜抬手打断,一张五十两银票扔了过去,铁凌霜看着喜上眉头的店老板,上下扫视几遍,问道,
“那人是谁,长相如何,能画出来吗?”
咧着嘴将银票塞到袖内,店老板皱着稀疏眉毛,想了半天,摇摇头,小声说到,
“只记得很瘦,天黑了过来的,不停的咳嗽,脸上罩着黑巾,就没有细看,收了这两块石雕就打发走了。哦对了,他捂着嘴的右手上好像有一道伤疤,细长的。”
眯眼看着店老板,见他神情不似做伪,点点头,昨夜那一只细长银剑闪现脑中,那握着长剑的手背上,也有一道细长伤疤,似是剑伤所致,想到此处,背后那道伤疤隐隐作痛,按下杀意,接着问道,
“有问那人在聚宝山哪里捡到这两个石雕吗?”
店老板眯起财神眼,上下扫了一眼铁凌霜,微微迟疑,见她脸色一冷,手中铁枪一抖,店老板忙收回寻宝心思,小声说到
“这个我问了,他也没瞒着,说是在聚宝山上荒庙里的泉水旁。”
聚宝山上荒寺?元末战火纷飞,聚宝山上高座寺毁,荒废至今,里面据说有两个泉眼,涌出山中泉水,甚是甘冽。
点了点头,一边摩挲着手中石雕,思绪飞转,昨天黄昏时刻,正是自己遇到普法后,得到一丝持玉人线索之时,紧接着夫子庙这边,就出现了这两个玉雕,并蒂双莲,独角蛟龙,铁凌霜眼中寒意闪烁,嘴角翘起。
良久,收回心神,铁凌霜指了指小娅还在盯着看的那个仕女春睡玉雕,朝店老板问道,
“那个什么价格?”
“五百两。”
“寒水杂玉,水花乱纹,长江边多不胜数,你确定五百两?”
“额,呵呵,大人原来是行家,既如此小店免费赠予大人,还请大人时常来光顾。”
干咳一声,遇到了行家,店老板的漫天要价直接变成了一文不值,包好那尊七寸长的仕女春睡石雕,递给铁凌霜,看着她带着小女孩走出店门,店老板嘴巴咧了起来,
“五十两银子,三块石头,今天算是开了小张,嘿嘿。”
正是山中顽石刀下瘦,藏入宝阁金不换。
踏出了店门,铁凌霜抬眼看到对面,小小门面,紧关着门,灯光下颇为破败,挂着一个小小牌匾,上书“花鸟虫鱼”,想来没有身后这间善经营,被抢走了生意,索性连门也不开了。
“对面这家老不死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迟早要关门。”
身后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果然同行是冤家,铁凌霜微微摇头,怕小娅跟着身后这奸猾商人学怀了,带着她到了隔壁,挑起手链来。
两人逛了一大圈,直到都两只手都塞不下了,铁凌霜才带着气喘吁吁的小娅,朝三山街冰糖胡同走去。
两人进了冰糖胡同,一路走到底,小娅将一堆东西放在地上,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汪汪,哇哇”
身后传来两声狗叫,一大一小,大的颇为熟悉,铁凌霜转身看向对面的院子,房间内亮着等,中间的大门半开着,里面冲出一条大黄狗。
正是自己在老黄狗妖那要来的大黄,眉头微皱,看那大黄在院子里对着自己龇牙咧嘴,大声喊叫,紧接着一条小黄奶狗,一尺不到,也从屋里冲了出来,对着自己哇呜不停。
“怎么啦?怎么啦?大黄小黄。”
刘一水拎着酒壶,从门内转出来,借着灯光看到墙头外凤目冷清的铁凌霜,顿时大喜,走上前来,打开院门,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铁凌霜,哈哈一笑,
“原来是铁大人,您就住在对面?”
小娅微微抬头,看向对面这个满头白发一身酒气的人,皱起鼻子,转身躲开去开门。铁凌霜一个眼神吓退要凑上来的大黄狗和小黄狗,看着刘一水酒葫上挂的牌子,淡淡的问到,
“你在北镇抚司?”
刘一水点点头,左右扫了一圈,低声问道,
“小宝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嗤笑一声,铁凌霜上下打量了眼满脸红光的刘一水,正要说话,看到戚辰母亲伏着门框侧耳倾听,摇摇头,这是全家都来金陵了,福祸不知,只能冷声说到,
“他在执行公务,这几天应该都脱不开身,你还是请个丫鬟回来照顾大娘吧。”
说罢,也不理他,看到小娅打开门,铁凌霜朝大黄狗哼了一声,那大黄狗赶紧低着头,顺便咬了一个大包,钻进了门。
咣当关上大门,将那酒徒大宝和小黄狗关在门外。
刘一水唉声叹气,弯腰抱起吓得乱抖的小黄狗,回到院子里,戚辰娘听着弟弟脚步渐进,轻声问道,
“大宝,我刚刚听到你和别人在说话,声音和杭州府到咱们家的姑娘很像,长的漂亮吗?”
嘿嘿一笑,刘一水侧头看向对面,灯光亮起,凑到姐姐身旁,压低声音,
“姐啊,就是那姑娘,别提多漂亮了,可惜,肯定当不了你儿媳妇,别想了。哎哎!”
一句话没说完,耳朵上忽然一痛,从小被拧到大,刘一水自然不敢挣扎挣脱,耳边声音响起,
“小宝怎么配不上这姑娘?不说实话,今天就睡在院子里!”
从小养到大,深知家姐脾性,再加上从来嘴上不知道吝啬,刘一水歪着头,将自家姐姐带到里面,关上门,嘶嘶吸着凉气,轻声的说,
“姐,铁铉大人的女儿,长的能不漂亮嘛,小宝来金陵,就是跟着她抓妖的,这几天估计回不来。”
耳朵上手松开了,刘一水抬头看向忽然愣住的姐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着急的说,
“姐啊,你可千万别再伤心,都是我不好,我当初给小宝发誓绝不说出去的,姐?亲姐?”
戚刘氏转头对着刘一水,目不能视,心却清朗,微微一笑,伸手摸到小黄狗,眼中泪光欢喜,
“这一代一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