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园里,药香扑鼻,血气也扑鼻。
院子西侧的木屋前,一排小火炉,正熬煮着小罐小罐的药草,戚辰掀开一个陶瓷药罐,潮热水雾带着浓浓药香扑面而来,戚辰摇了摇头,轻声说到,
“还要熬一会,加点柴。” 趴再火炉旁的大老虎点了点硕大头颅,转身走到一边,咬起几块木柴,放在火炉边,戚辰拎起药罐,随手捡起一块,扔到火炉中,轻轻放下药罐,低吼声传来,不禁朝着身侧看去。
秦扶苏手里拎着一块布条,上面铺满药粉,正仰着头包扎着一只大猩猩的脑袋,应该是伤口疼痛,大猩猩咧开嘴唇,獠牙大张,低声嘶吼,却没有丝毫恶意。
早已没了刚回来时的目瞪口呆,秦扶苏望着身边围着的一圈妖怪,大猩猩,黑山羊,白头翁鸟,河狸子... 十几只妖怪,将小院子挤的满满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
不过还好,包扎的时候,他们虽然会疼痛的喊出来,但没有攻击的意图,眼中痛苦夹杂着仇恨畏惧,已经和人一样,开了灵智不再只知道生存与杀戮。
包扎好大猩猩,秦扶苏拍了拍他雄壮的胸口,大猩猩也握着黑黝黝的大手,朝着秦扶苏胸口轻轻一锤,秦扶苏心下稍暖,回望着东侧一小间竹屋。 竹屋门窗紧紧关着,小娅站在窗前,伸着小脑袋寻找着窗帘间的缝隙,满脸焦急,红肿的眼睛泛着水花,伸出小手想要轻敲窗口,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手,慢慢蹲在窗沿下,弱小又无助。
秦扶苏脸色暗淡,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没想到是如今这样的结果。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铁凌霜更是重伤昏迷在山顶,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可能醒了,但房间内一直悄无声息。
怎么会这样呢?按照当时凌霜倒飞出去的劲力,这明显是下了狠手,为什么?在济南府他们两个虽然吵吵闹闹,但想来都是儿时暖暖温馨,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羊玄羽?羊玄墨?看来她的名字,是这个羊玄墨改的,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难道抛弃了鐡凝眉的名字,连所有的过去,都要一并扔掉吗?
满腹疑惑,一脸失落,秦扶苏摇了摇头,仰望着昏暗的天空,还有阵阵黑烟飘过来,这应该是昨夜护国门的大火,据说是一群妖怪攻城,护国门损伤惨重,烧了三条大街,朝凤阁也毁于一旦。 响起那年济南城那滔天的火焰,秦扶苏心中一冷,昆明城要乱了吗?战乱再起,又要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秦兄,药熬好了。”
戚辰端着两碗草药走上前来,放到大猩猩手中,将另外一个小碗放到地上,那里趴伏着一只穿山甲,身上鳞片暗淡,腹部包裹起来,渗出丝丝血迹。
收回心神,秦扶苏点了点头,走到那一排火炉旁,端起两碗草药,戚辰见他面色不佳,想来也是心事重重,回身看了眼那东侧那紧闭的房门,低声安慰道,
“秦兄放心,只要咱们追下去,总能查清楚缘由的。” 秦扶苏轻轻点头,原本以为漫无目的的等待,当年在金陵见到铁凌霜的时候已经欣喜,现在又有了鐡凝眉的踪迹,那勿论如何,是不能松手的。
“不过,秦兄,这位姑娘可比屋子里那个还要厉害,等找回来了,你应付的了吗?”
听到戚辰促狭地调笑,秦扶苏摇头苦笑,也是,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变得功夫这么高,不过,琴弹得确实不错。
戚辰见秦扶苏心情稍解,也是低声一笑,端着药碗,绕开着趴了一堆地妖怪,走到一边篱笆旁。
胭脂脸色稍有苍白,正盘坐在篱笆墙边,闭目调息,右臂露出,小臂上一排细密的血洞,即使洒满了金创药,血迹还在不断的渗出,流到手肘,滴落在身侧草地上。 “你的药。”
戚辰手里端着小碗,顿下身来,仔仔细细的看着胭脂那白皙胳膊上的狰狞的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洞口很深,隐隐看到白骨,手臂下也有一排,这应该是被一只嘴巴宽大,牙齿细密深长的东西给狠狠咬了一口。
盯着那伤口血液不断渗出,冲散药粉,从手肘缓缓滴落,戚辰皱起眉头,从她拂晓带着一群妖怪回来到现在,血一直没有停下,这可不行。
“没见过女人的胳膊?”
手腕一抖,洒出几滴药水,被烫的抖了抖眉头,侧头看着胭脂,见她睁开眼睛,瞳孔周围闪着金色的光芒,面色略有苍白,但精神还好,戚辰伸手递上药碗,苦笑道,
“我的牙还疼着呢,可不想再挨一巴掌。”
伸手接过药碗,闻了闻药草香味,温暖醇和,补血益气,疏通经络的,胭脂点头赞赏,
“不错,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些。”
也不去解释都是舅舅培养的功劳,戚辰得意一笑,
“还好王府里药材名贵药材多,差人送到门口的人参鹿茸都有两箱,快喝了吧,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喝酒似的仰头灌下药汤,口味不怎么样,胭脂皱了皱眉头,盯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叹了口气,没想到被四脚蛇咬了一口,中了毒,伤口一直再流血。
“吱呀~”
钟离九闪身出现在门口,伸手推开小门,那一群妖怪都停下喝药,气息低伏,恭敬地低着头,钟离九轻轻挥手,扫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略微放心,走到胭脂身旁,看着那渗出地血迹,叹了口气,
“南疆虎蜥的毒,短时间止不住的,你不是火属,要疼一下了。”
南疆虎蜥,又叫虎纹魔蜥,不同于一般只有巴掌大小的蜥蜴,最大可涨到七八尺长,鳄鱼一样,周身鳞甲上条条斑纹似虎,嘴宽似盆,口内布满细密的黑牙,有毒。
并非是让人七步必死的剧毒,毒性颇为奇特,一入体内,伤口血流不止,即使强力包扎堵住鲜血,但若毒性未清,不出三天,人体内也会慢慢腐烂出血,直至血流干净,无药可解,一般的炼气士见之必躲。
胭脂一脸怒气的盯着那一群妖怪,见他们都羞愧的低下头来,满腔怒气也发泄不出来,早就跟你们说不安全,就是不愿意跟着我过来,一定要等着别人攻过来,真是一群蠢蛋。
恨恨的点了点头,闭起了眼睛,钟离九对戚辰微微示意,随即走到胭脂身后,盘坐下来,伸手搭在她后背。
戚辰手掌紧握剑柄,在一旁戒备,耳中一声轻哼,只间胭脂浑然骤然火红,额头青筋凸起,细密汗纹渗出,呼吸急促起来,牙关紧咬,浑身都在轻微微的颤抖。
体内烈火焚烧,吱吱声不断传来,似是烤焦的味道从胭脂身上传出,戚辰眯起眼睛,盯着胭脂额头上的汗珠,一抹血色中,带着些许细微的黑色颗粒,灰尘一样。
虎蜥的毒,其实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虫子,寄生在它那宽大的口中,一旦虎蜥撕咬猎物,小虫子随即进入猎物体内,瞬间遍布全身,吐出毒液,腐蚀人体血肉,除非血液流干或者烈火焚烧,否则无解。
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胳膊上鲜血汩汩溜出,夹杂着小团小团焦黑血块,胭脂身体颤抖愈加剧烈,戚辰盯着胭脂胳膊上的血迹,之间焦黑血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不禁松了口气。
“额”
电光一闪而过,胭脂胳膊上霎时冒起一阵黑烟,伤口一片焦黑,鲜血顿时止住,胭脂低喊一声,随即睁开眼睛,大口喘息起来。
拎来一壶满满茶水,戚辰捡起胭脂脚边药碗,倒了一碗,直接放到胭脂面前,胭脂也没精力再调侃他,接过来大口灌了下去,然后扔掉瓷碗,抢过茶壶,仰头就灌。
“呼”
将茶壶扔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息,瞥见自己胳膊上一排焦黑痕迹,胭脂回头对钟离九抱怨到,
“不会留疤吧。”
自古女子皆爱美,钟离九站起身来,没好气的说到,
“一个凶兽,一个万象圆满,还好张铁及时赶到,不然,你这次就回不来了。”
胭脂叹了口气,想到当下情形,不禁愁眉不展,问到,
“接下来怎么办?”
看着那一群身上带着伤的妖怪,钟离九皱着眉头说到,
“朱雀从玉龙雪山回来,现在和张铁一起在护国门上,等他们回来再说,咱们人力不够,青龙在辽东肯定赶不回来,临来时,我把玄武从哈密调回了金陵,短时间也赶不到,而且这代寒舆也不会给我们机会召集人手的。你调理一下气息,把南疆地卫都召回来,玄卫黄卫也召回来,现在再放他们在外面,就是活靶子。”
今夜事起仓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看来南疆寒门仙宗的代寒舆是要给隐卫来个下马威,此宗盘踞南疆将尽百年,不是躲在金陵小山里的那彭星莱可比。
胭脂点了点头,察觉身上满是油腻,对一旁噤若寒蝉的戚辰喊道,
“去烧洗澡水去。”
“哈?不烧。”
钟离九不再搭理他们,走到东侧房屋门口,从窗口跑来的小娅伸开双手,护住身后的木门,母鸡似的,炸起一身羽毛,和钟离九对峙着。
万事不顺,先是护国门被一群妖怪攻击,蜈蚣山里,闯进去一队人,带队的是一人一兽,捉去了十几只妖怪,胭脂差点重伤,从玉龙山回来的朱雀身上也带着伤,现在连进门都要被拦着,钟离九压下心中烦乱,对小娅说到,
“她气息不稳,你感觉不到吗?”
小娅自然感觉到了,小屋子里面烦乱模糊的感情,冰冷似铁,阴暗悲伤,好似要沉入昏暗的大海,不明所以的小娅自然把这些都归咎在面前之人的身上,狠狠的摇了摇头,目光坚毅,敌对。
钟离九被气的笑了,抬脚迈出,人消失不见。
房间里,铁凌霜盘坐在床边,淡淡的盯着前方,好似沉浸在思索中,凤目不再寒冷,也没有温暖,毫无波澜。
钟离九出现在房中,微微眯起双眼,掌心阵阵热力传来,不用看也知道,那枚金翅大鹏印记又显现出来,气血不会成魔,唯有心思杂乱,才生异象,看情况短时间劝不了,还是先让你睡一觉吧。
钟离九伸出胳膊,双指并起,朝铁凌霜眉心点去。
“你当年,”
手指顿在半空,铁凌霜看着前方空荡的墙面,平淡的声音传出,
“为什么要带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