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勒的运气很好,作为建州右卫酋长,他一直骑马冲在最前方。
面对三轮火铳齐射,多勒都没有受伤。他还想继续冲锋,因为双方距离很近,已经快要短兵相接了。
但是,多勒胯下的战马,却突然失去控制。
任凭多勒如何鞭打,战马都不敢再前进,而是自动变向冲往河中。这匹战马表现不俗,因为还有更不堪的,原地来个急刹车,直接把主人掀翻在阵前。
多勒入水的瞬间,便舍弃战马,疯狂朝对岸游去。
苏子河自东南流向西北,多勒不可能游回老窝,因为回家属于逆流而上。他只能在河对岸登陆,就地收拢泅水过河的部众,大概过了三刻钟,只有两百多骑兵归队,一个个冷得直哆嗦。
而这幸存的两百多骑兵,只剩下十多匹战马。
其余战马,要么留在对岸,要么顺着河水飘向下游。
当然,还有三百女真骑兵,因为位置靠着山坡,直接骑马遁入山林,跟那些女真步兵一起逃走了。
一败涂地!
多勒甚至都没搞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的。他精心挑选设伏地点,按照以前打仗的经验,明军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溃败。
确实大部分都溃了,谁知突然冒出五百骑,不但沉着列阵,居然还骑马射击。
明军的火铳,什么时候可以骑在马背上发射?
而且,咋没看到他们点火?
还有那火铳的射程,怎么比印象中打得更远?
多勒带着二百余残兵,顺着河岸快速回军。一路上,他脑子都乱糟糟的,思考着该如何应付这场灭顶之灾。
多勒在史书上并不出名,甚至很少有他的相关记载。但他却给儿子打下根基,让儿子王杲能迅速统一周边各部,甚至实质上统一西建州各部。
多勒,便是努尔哈赤的外曾祖父,也是努尔哈赤的曾曾祖伯父!
不要计较辈分,前者从母系而论,后者从父系而论。可以各论各的,否则就很尴尬,努尔哈赤必须喊自己的母亲一声“姑婆”。
也不算太乱,只岔了一辈而已,多勒这一系生育都比较晚。
但如果再加一桩婚事,那就彻底乱了。
努尔哈赤的堂姐,被嫁给努尔哈赤的舅舅。他若跟着堂姐论辈分,应该喊自己的母亲一声“小姑子”。
呃……是不是有点晕?
(注:许多正史记载,努尔哈赤的外公是阿台。但年龄对不上,因为这样算的话,努尔哈赤只比自己的外曾祖父小21岁,连续三代七岁产子才能实现。而且伦理更加不堪,他堂姐被嫁给他外公了。因此,作者采用另一种说法,阿台是努尔哈赤的舅舅,并非是其外公。)
若现在杀死多勒,王杲就不会出生,努尔哈赤的母亲自然也没啦。
“呼呼呼!”
多勒一边奔跑,一边喘息,感觉肺都要吐出来。他先是设伏,接着冲锋,然后跳河,又穿着湿衣赶路,便是铁人都难以扛住啊。
眼见就快回到古勒寨,突然有部下惊呼:“明军在过河!”
“杀!”多勒立即下令进攻。
虽然没读过书,不懂半渡而击的典故,但多勒却知道如何抓住战机。
可是,多勒身边的士卒,体力消耗实在太严重。有的见到古勒寨,直接就瘫坐于地,怎么怒斥都不肯再起来。
多勒带着仅有的十几个死忠,来到河边开始放箭。
此时的女真,只能勉强制作复合弓,而且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使用。普通女真士兵,用的全是些单体弓,且多为骨箭和石箭,跟贵州山里的那些蛮夷没啥两样。
多勒就有一把复合弓,主材是牛角和桑木。他拿起弓箭射击,却悲哀的发现,弓弦已被河水泡胀了。
“渡河,渡河,杀回去!”
多勒只得收回弓箭,抽刀跳入河中,带着士卒朝古勒寨游去。
古勒寨易守难攻,背靠古勒山,且三面临水,位于苏子河与上夹河的交汇处。历史上,王杲扩建古勒寨为古勒城,多次把前来讨伐的明军搞得没脾气。
幸好,现在还只是个土寨子。
若筑石为城,别说一千前锋骑兵,便是数万大军都难以啃动。
袁达、崔贤想要攻打古勒寨,必须渡过苏子河。
而多勒想要回古勒寨,也必须渡过上夹河。
多勒只能游回去,袁达则让士卒伐木。
根本等不及制做木筏,袁达直接脱掉棉甲,带着部队就那样渡河。他将战马留在河边,把火枪、弹药、战刀捆起来,这些武器都横绑在后肩,然后抱着木头就那样朝对岸游去。
多勒来到三岔河口时,袁达都已经快要过河了。
辽阳副总兵崔贤,如今还在犹豫不决,一直嘀咕道:“疯子,这厮是个疯子!”
袁达真的很疯狂,他就带着五百骑兵而已,居然把战马和棉甲都舍弃了。便是成功渡河,还得光着膀子攻打土寨,鬼知道那寨子有多少守军。
而且,他们背后的山林,还逃进去了三百女真骑兵,以及不知道多少数量的女真步兵。若是这些溃兵赶来战场,都不用渡河帮寨中友军作战,直接在河那边打仗抢马,就能彻底堵死袁达的退路。
袁达敢弃马渡河,当然是看到崔贤带兵来了。他也没别的想法,只求崔贤别一触即溃,能帮忙挡住山林中的敌人一个时辰便可。
终于游上岸,袁达解下肩上的武器,对向导说:“按我教你的喊话。”
为了预防水灾,古勒寨没有挨着河水,寨墙与苏子河之间,还有很宽的一段河滩。河滩上甚至有菜地,种着一些果树和蔬菜,若非寨子规模挺大的,倒更像是来了哪个土匪窝。
向导麻着胆子奔至寨墙下:“建州右卫,不遵王命,不念君恩,屡年犯边。当今皇帝震怒,已亲率大军二十万,不日便至此地。灭吐鲁番,斩达延汗,百战百胜的王二郎,这次也随皇帝亲征。寨中之人若想活命,就赶紧开城投降,否则大军一至,定叫古勒寨鸡犬不留!”
寨子里的青壮,甚至周边村落的青壮,都被多勒召集起来打伏击去了。他现在能征召的部队规模,也就五千人左右,能凑足千余骑兵,已经算多勒善于经营了。
寨中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面对光膀子的五百官兵,又听了那一番恐吓,此刻全都战战兢兢,握着各式武器(包括农具)勉强守住寨墙。
袁达没有直接去攻寨,而是带兵奔向西边。
五百没马没衣服的骑兵,举起火铳对准河中敌人,随缘进行着自由射击。
这次轮到多勒被半渡而击,他得横渡另一条河回家,却被袁志抢先堵在河中。游到一半,多勒不敢再往前,只能带着残兵又游回对岸。
战况非常诡异。
五百渡河明军,难以攻下土寨。寨中老弱妇孺,也没能力杀出。西边二百女真残兵,一路狂奔累得要死,被堵在上夹河对岸过不来。
崔贤的五百骑兵、一千辅兵,站在苏子河对岸看戏,同时负责防备身后山林中的敌人。
山林里的女真人在干嘛?
逃离战场时,大概有三百骑兵、三千多步兵。逃着逃着,女真步兵就只剩两千,失踪者全是附近村落的农民、猎人,他们在大败的情况之下,不愿再给威望并不高的多勒卖命。
三百女真骑兵,首先赶回古勒寨对岸,眼睁睁看着袁达伐木渡河。因为崔贤的部队,始终在岸边不动,这些残余的女真骑兵也不敢动。
当袁达渡河成功之后,两千女真步卒也赶来。
六十多岁的卜哈,几乎是被亲随抬回来的。他气喘吁吁问道:“明军渡河了?”
一个女真骑兵回答:“过去了几百人,他们攻不下寨子。”
“多勒呢?”卜哈又问。
无人应答。
“那便是死了,谁让他冲最前面,”卜哈冷笑道,“多勒无子(王杲还没出生),酋长之位,理应由我来继承。谁人反对?”
多勒的死忠分子顿时反驳:“虽然无子,却有兄弟,怎么也轮不到你!”
卜哈突然抽刀:“他的兄弟若死完,自然轮到我继位。”
“你想造反?”
“我一直都想,多勒也明白,你今日才知道吗?”
“叛徒!”
“杀!”
崔贤率军守在河边,一会儿看向对岸的袁达,一会儿又观察背后的山林。
突然,林子里传来喊杀声,崔贤顿时吓了一跳,命令全军整顿队形,并拉开距离用作骑兵冲锋——这处河滩很宽敞,非常适合骑兵短距离冲锋。
结果等了半天,林子里越来越热闹,却不见有女真人冲出来。
崔贤冷笑:“哼,故弄玄虚,以为本将军会上当?全军听令,列阵以待,不得前往林中。”
又等待片刻,兵力占优的卜哈,居然被多勒的死忠杀败。这老头子狼狈逃出山林,用女真话大喊:“不要杀我,我可献寨投降。追杀我的,是建州右卫都督多勒的亲信,快快帮我杀退他们!”
向导立即翻译,崔贤一时间分不出真假。
苦肉计?
崔贤大喊:“不得冲击本阵,否则杀无赦!”
向导连忙喊话,卜哈立即带着残兵往旁边绕去,而多勒的亲信已经从林中追杀出来。
崔贤看到那真刀真枪的厮杀,哪还不知事情真假?顿时挥刀大喊:“杀!”
骑兵冲阵而来,敌军瞬间崩溃。
这可不是百年后的女真,首先装备很差,其次伙食很差,单兵素质明显弱于大明边军主力。再加上,伏击失败,老家被围,内讧火并,女真士气直线下降,骑兵还没冲到他们就溃了。
跳反的卜哈带着残兵回来,跪地磕头说:“草民卜哈,拜见天朝大将,草民愿将这古勒寨献出!”
崔贤乐得哈哈大笑:“很好,只要献城,我便饶你不死,朝廷也一定重重有赏。”
女真便是这样,不但背叛大明,彼此之间也互相背叛。
就拿努尔哈赤那一家子来说,可以如此概括:努尔哈赤的外公,几乎统一了西建州,被麾下部将出卖而死。努尔哈赤的舅舅,继位之后开始复仇,被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爸爸捅刀子。而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爸爸,本来是大明的卧底,却被辽东官兵给误杀。努尔哈赤因此怒了,回(肥)去(了)就起兵造反。
(今天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