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平梁城外的农家小院里,田间微风吹不散烈日下的炎热。三个女人坐在大槐树的树荫下,年长的两个在织布,另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在绣花。
绣花的女子,绣工卓绝,针脚细腻。平梁所有的布艺坊、织衣店,都会到城外这座不起眼的农家小院来采买针线活。可是城中布艺坊和织衣店的老板与伙计,却从未见过这个绣花的女子。他们只知道,这里住着两个六十来岁的婆婆,眼神好,绣活妙,还种了一亩三分地,养了些家禽牲畜。
有人轻扣院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院外喊道:“苏婆婆,亭婆婆,你们在吗?我来拿腰带!” 苏芮去开门,绣花的女子起身走入屋内。
来者正是平梁城中绣锦织衣店的老板娘张氏,她笑朝院中正在织布的亭芳挥了挥手,对头上微冒着汗的苏芮道:“苏婆婆,这都立秋了,怎么比往年热这么多?”
苏芮擦了擦鬓角的汗,道:“谁知道呢?张婶儿先进来喝口水吧。正好昨天刚从田里摘了些豆角,麦子也磨好了,鸡蛋也有几个富裕的,你拿些走,给你家凤凤做点好吃的。”
张氏笑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交到苏芮手上,喜滋滋道:“这是腰带的钱,还有上次你们绣的绢帕,被宫里出来办事的两个宫婢看上了,我一看她们打扮不俗,就开口要了三倍的价钱,她们眼睛都不眨,就给买了!我只拿了回本的钱,剩下的,全给你们带来了。”
亭芳从屋里端来了一碗麦茶,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竹篮,竹篮里有一捧豆角、一小布袋面、六个鸡蛋,上面还放了五条绣花的女子腰带。 张氏谢过亭芳,边喝茶解渴边兴高采烈地说:“我听城里的官老爷们议论,说咱们大王殿下要大修宁和宫,还要在宁和宫里开设一条生意街。以后每年都举办平梁商会,九州五国的大商贾都可以携家眷一起住到宁和宫里去吃喝玩乐。那生意街,什么生意都招,我明天就准备去问问,看看我家的织衣店,能不能开到宫里去!既然宫里的宫婢十分赏识你们的针线活,我觉得,说不定以后你们不用辛苦做农活了,跟着我到宫里去当绣娘多好!”
亭芳笑道:“好,多谢张婶儿记挂。”
张氏叹道:“苏婆婆、亭婆婆,你们两个,一个是陈国人,一个是宋国人,却又是陈宋大战的遗孀。你们膝下无子,来到赵国相依为命……唉,咱们相识十来年,可不只是生意来往。有好事,我自然记挂着你们!咱们还客套些什么?等我把织衣店的生意谈好,带着凤凤和凤凤她爹,亲自来拜谢你们!”
苏芮向屋里瞅了一眼,对张氏道:“不过我们两个老婆子,做惯了农活,如今皮糙肉厚的黝黑模样,又是邻国之人,去赵宫做绣娘,我们是不指望的。张婶儿以后有什么绣活儿需要我们,我们不进赵宫,也会差人给你做好送去城里的。”
张氏放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焦虑:“还是进宫做绣娘好!凤凤她爹说,又要打仗了!连凤凤她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裁缝,都被征录在守城兵的名册里了!二十多年前的陈宋大战,赵国也倒了大霉,连平梁都给他们烧毁了!还好宁和宫没倒。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宁和宫!咱们若是能一起在宁和宫的生意街开一家织衣店,日后就算打起仗来,也可以安安稳稳在宫里待着。” 苏芮问道:“打什么仗?陈宋大战谣传了二十年,不是也没再打起来?”
张氏道:“这次恐怕是真的了!而且不只是陈国要打宋国!凤凤他爹听城里的官老爷说,蜀国紫川的懿斓宫里,前些日子举办了一场比武。比武选的,是齐、卫、陈、蜀四国盟军的将军。齐、卫、陈、蜀,这次是要联手把宋国给一锅端了!”
苏芮不解道:“齐国和卫国不是早就没了吗?”
张氏摇头道:“齐国的玉都是被占了,卫国的灵犀宫也被烧了,可是齐国和卫国还有成千上万的流民和奴役呀!而且,齐哀王的嫡子没死,卫悲王立的太子也没死。他们现在,一个是齐国国主,一个是卫国国主,正在紫川招兵买马呢!好多隐匿在赵国的齐卫旧人,这几天都成群结队地跑去紫川了。你们难道没听说?”
苏芮摇头道:“我们两个老婆子,整天养鸡、种地,也不和城里的官老爷来往,如何会听说?” 张氏拍了拍苏芮和亭芳的手,道:“你们别担心,打仗都是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在凤凤她娘眼里,不分什么陈国婆婆还是宋国婆婆,你们两个,都是凤凤的好婆婆。再说这次是去宋国打仗,估摸着也打不到咱们赵国来,咱们大王也没有派兵去掺和。世道不太平,咱们就安心做赵国人,最好不过!”
送走了张氏,适才绣花的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个包袱。
亭芳问道:“姑娘,你打算去蜀国?”
苏芮劝道:“姑奶奶,你去蜀国做什么?连张婶儿都知道,如今这世道,做个赵国人最好!你不是总说要‘归园田居’吗?以你的身份,你不归园田居,还能做什么?”
绣花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面轻纱,掩住容颜,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说:“苏姑姑、亭芳姑姑,我此番只是前去见一个故人。以我的身份,的确只能归园田居。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将今年的庄稼收成了,就随张婶去赵宫里做清闲的生意。咱们如今,都是赵国人。”于是独自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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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白玉宫中,刘璟手捏一道奏折,朝面前的文武百官冷笑道:“四国军盟?齐卫复国?幼稚至极!陈国、蜀国若真能和齐卫两国同心同德,当年寡人的爷爷灭卫国、灭齐国,怎么不见陈国和蜀国出手相救?”
刘璟将那奏折“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挑眉道:“寡人是宋武王的嫡孙,不是只会坐在白玉宫里乘凉的文弱之辈!他们不是称寡人为‘王权狂人’吗?寡人就告诉他们,究竟何谓‘王权狂人’!聂将军、彭将军、封将军、卢将军,朝会之后,寡人随你们四位,一起去秋场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