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春桃温柔色,不等夏荷抚清波。
零落秋菊寂寥念,怎见冬梅俏傲红。
经年流转十数载,笑言死生觅重逢。 莫问痴人体肤痛,情之一字有独钟。
许多年后,刘璟仍旧记得,那年白玉宫中,怡人园里,他背着恕儿梅下踏雪,虽然双脚疼痛,但心情颇好。他十四年里压抑和积攒的笑容,全在那个冬日午后,对着簇簇红梅而绽放。
恕儿毫无形象地趴在刘璟的背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哥哥终于答应背着她回锦绣园。怡人园里的红梅开得比她记忆中的还要茂盛红艳。梅花映雪,白雪晶晶亮亮,却输梅花一段香。
恕儿的脸颊靠在刘璟的肩膀上,她的发丝,弄得他的颈间有些小痒。那小痒点到心头,竟掀起一阵他从未体会过的波澜陶醉。
恕儿深吸了口气,品鉴着梅花香,对刘璟道:“蜀国西岭的碧凉湖畔生长着一种香气宜人的花,我们将那花凝炼成香料,放入各类胭脂水粉里,便有了繁京最负盛名的‘碧凉妆品铺’。今日幸好我未用这碧凉凝香,否则便闻不到纯正的梅花香。我喜欢这个香气,等我日后得闲,就把碧凉妆品铺开到宋国来,然后推出一种新香料,就叫‘傲雪梅香’,哥哥觉得如何?” 不等刘璟回答,恕儿又笑嘻嘻地说:“哥哥不是想要九州通商吗?那你就以宋王之权,先把我在陈国开的碧凉妆品铺给弄进宋国来。万事呢,都是开头难。只要一家陈国商铺开进了宋国,日后,便会有前赴后继的陈宋商贸!”
恕儿的鼻息沉浮在刘璟的耳畔,他心中荡漾,不禁对恕儿道:“别说是碧凉妆品铺了,你就是把你在陈国的所有生意都开进宋国,你就是把你的齐卫两国,都开进宋国,你哥哥我,也只会对你说一个字!”
“什么字?”
“你猜?”
恕儿一字一顿地猜着:“好?行?可?成?妥?……妥?成?可?行?好?” 刘璟哈哈大笑,笑得背上的恕儿直喊停:“你别晃了!我都要掉下来了!”
刘璟方收敛了,说:“都不对。”
恕儿歪在刘璟肩上的头忽然换到了他另一侧的肩膀,认真地看向他的侧脸,问道:“那是什么字?”
刘璟答道:“来!”
恕儿长长舒了口气,随即一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是……滚!哈哈哈……”
刘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本大王小殿下寡人我,说话会像西岭主公一样,通俗易懂吗?”
恕儿故作不悦,“哼”了一声,道:“看来庙堂之高,看不起江湖之远咯?”
刘璟意味深长地说:“我是说,你那些‘好、行、可、成、妥’,都仅仅表达了赞同之意,而没有邀请之感。一个‘来’字,是诚挚相邀,亦有挑战的语气。颜老板,你理解寡人的意思吗?” 恕儿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不错,乔家少爷咬文嚼字的造诣,和你的琴艺一样好。”
刘璟听恕儿叫他“乔家少爷”,仿佛又带他回到了赵国平梁。故人重逢,本应把酒叙流年,可是相逢不识,又怕话不投机半句多。
恕儿见刘璟沉默,于是问道:“哥哥,我记得你小时候对音律并没有什么兴趣,怎么后来学弹了七弦琴?而且我在陈国时,总听陈国人说你坏话,偶尔说几句你的好话,不过就是勤政一类,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你的琴艺有多好。”
刘璟叹道:“我学七弦琴,还要归功于失踪的你。你走失那天,我和凌飞不是在集市上给你买了一颗曲谱珍珠吗?我觉得那是一条找你的线索,于是搜集和查访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曲谱珍珠。”
他不愿惹恕儿难过,于是笑道:“身无分文的本大王小殿下我,既然花重金买了那么多珍珠,不弹弹上面的曲谱,如何回本?所以,我就请了一位楚国琴师来教我识谱。他离开之后,我还向林娘娘请教过琴艺。不过,她嫌我愚钝,没教我几天,就把我踢出了锦绣园。”
恕儿哈哈大笑。没想到娘亲居然敢说哥哥愚钝?
刘璟知她所笑为何,不禁腹诽,你那个厉害的娘亲,不仅敢嫌寡人愚钝,还敢一巴掌打在寡人的脸上呢!唉,放眼九州天下,寡人也就拿你们母女二人没有办法!
刘璟背着恕儿走了许久,此时见到一株红梅开得很好,树下还有个长木凳,正好让恕儿坐下,他也坐到她身旁休息片刻。
恕儿忽然问道:“我那颗珍珠呢?你不是收集珍珠收集出了癖好,连我的那颗也要搜刮去吧?”
刘璟笑道:“对,你那颗,我搜刮了。改天给你换一颗好的。”
恕儿摸了摸自己空荡荡不挂一物的脖子,瘪嘴道:“那颗珍珠我戴了十四年,都戴习惯了,有什么好不好?”
刘璟问道:“你知道那颗珍珠上的曲谱,是首什么曲子吗?”
恕儿点头道:“是周乐王写的《玉碎》。最后一句词,是‘周王此去无踪’,倒是像在预言,我得到珍珠那天,就会‘此去无踪’。”
刘璟蹙眉道:“你又不是周王,怎么会‘此去无踪’?不许再胡说!我得给你找个喜庆一点的曲谱佩戴。”
恕儿的眼神灵动,闪烁着贪得无厌,活像一只狡猾的母狐狸:“既然哥哥搜刮了那么多曲谱珍珠,我可以点一曲吗?”
刘璟无奈地点了点头。
恕儿笑道:“不知哥哥囊中,可有《洛华无忧》那一曲?”
刘璟摇头而笑:“你这个赖皮小猪,居然有朝一日长成了陈国奸商,专门来骗老实宋王的东西。命都给你骗去了,一曲《洛华无忧》,又何妨?”
恕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命?”
刘璟宠溺又爱怜地轻轻敲了一下恕儿的额头,嘴上却没好气地说:“你这赖皮小猪的猪脑袋!不仅是我的命,还有齐陈蜀八万将士的命,你全都从我手里骗去了!”
恕儿亦真亦假地嘿嘿笑着。
哥哥,你的命,我可从来没要过。我虽将怀王剑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但剑锋从未越过你的衣襟。至于齐陈蜀八万将士的命,若不是我一时心急,错用锦囊,他们的命,本也不该握在你手里。
哥哥,对不起,我总是利用你。成也利用你,败也利用你,反败为胜,更要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