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把手指伸到顾笙笙眼前，深深的咬痕绕着食指环绕一圈，像戴了枚戒指。
顾笙笙盯着研究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破皮的迹象。
沈妄觑着她神色，又道：“让我进去，好冷。”
房间里虽有暖气，开着窗户还是很冷。沈妄只穿着单薄睡衣，看上去的确很冷。
顾笙笙把嘴巴缩进被子里，闷闷道：“你道歉。”
沈妄凝眉：“我道什么歉？”
“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顾笙笙嗖一下又缩回去了。
沈妄揉揉这个被子筒，妥协道：“我错了。”
被子筒来回晃动两下：“你错哪儿了？”
沈妄沉吟：“不该说你幼稚？”
顾笙笙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沈妄斩钉截铁：“不该说你幼稚。”
顾笙笙瓮声瓮气：“还有呢？”
“不该凶你。”沈妄紧接着补充一句，“我刚才那不是凶。”
顾笙笙哼唧一声：“你就是！你自己不高兴，就对我发脾气。你看我平时受的委屈多了，什么时候对你使过脸色？”
沈妄天才的头脑也想不出顾笙笙平时受了什么委屈，倒是想起许多顾笙笙撒泼发脾气的名场面。追根溯源，却想不起顾笙笙是如何一步步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从前给自己喂饭擦身，无微不至的顾笙笙如同一场梦。
人这一辈子，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沈妄一时间心绪万千，不等他继续哄，顾笙笙已经钻出个小脑袋，挣扎着要出来。
沈妄忙抱住她：“不生气了？”
顾笙笙奄奄一息：“你别推我了，我想吐……”
沈妄赶紧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抱在怀里顺顺气，又十分自然而然地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顾笙笙舒舒服服躺在沈妄怀里，指挥沈妄把帘子挂起来，两人靠在床头正好瞧见窗外的夜空。
璀璨星雨般的烟花在墨蓝色夜空上绽放，盛开，又落在顾笙笙的眼中。
她欢喜地盯着漫天烟花，沈妄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好美的烟花。”
“嗯，好美。”
顾笙笙抬眼看沈妄，正撞上他的视线：“看我干什么？看烟花啊！”
沈妄淡淡道：“平时也能看到。”
顾笙笙道：“过年的烟花总是特别一些呀。我看你过年都不怎么高兴，你不喜欢过年吗？”
顾笙笙这句话一出，沈妄圈着她的胳膊明显僵硬了一瞬。顿了顿，才道：“我记事很早。在我五岁之前，每年过年我妈妈都会陪着我，那时候是喜欢的吧。”
顾笙笙想问“后来呢”，但她马上就想起了那本相册。那个美丽高贵的女人，从沈妄五岁之后就再未出现过。
顾笙笙鼻尖泛酸，翻个身往沈妄怀里埋，不住地蹭他胸口。
沈妄胸膛震动，故意揉一揉她后颈：“哭了？”
“才没有……”顾笙笙仰起头，杏眸里水光潋滟，眼圈都红了，“沈妄，你想妈妈吗？”
沈妄垂下眼眸，俊美冷肃的脸上毫无波澜。
就在顾笙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妄低低吐出一个字：“想。”
一个字说出口，在心中压抑封存多年的情绪奔涌而出。原来他是想的，怎么会不想呢？只是在五岁之后，在那无尽的孤独和锉磨里，他选择把这些回忆封存。
因为只要稍稍想起，他就会软弱得再也走不下去。
沈妄抱紧怀中的人，便有无限的勇气回首，心绪无限温柔：“我很想她。”
顾笙笙紧紧抱住沈妄，好像隔着岁月抱住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便剖开心扉：“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也想我妈妈。”
沈妄揉一揉她的发：“回a城后，我陪你回家看爸妈。”
不是的。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妈了。顾笙笙想着修真界的娘亲，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揉搓，更难想象五岁的小沈妄是如何渡过失去妈妈的日子的。
顾笙笙双手环住沈妄的脖子，猫儿似的蹭他颈侧，试图给他一点安慰：“沈妄，我做点什么才能让你高兴？”
沈妄想了想，吻在她发上：“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件事顾笙笙从未想过，她纠结地皱了皱眉，道：“说具体一点的，现在就能做到的。”
沈妄心中顿时闪过无数个晋江不宜的内容，喉结滚动。
最后停留在一个克制的请求：“晚安吻。”
顾笙笙勾住沈妄的脖子，仰头吻在他脸颊上，甜甜问：“高兴了吗？”
沈妄神色淡淡，垂眸盯着她樱粉色唇瓣，道：“一点点。”
顾笙笙不服道：“只有一点点吗？那这样呢？”
顾笙笙抬起头，回忆着沈妄亲吻自己的方式，吻羽毛般落在沈妄的额头，又落在他眉眼间，吻过他高挺鼻梁，最后来到他的唇上。
沈妄的唇形优美，菱唇不厚不薄，透着健康的淡红色。生气时会紧紧抿着，微笑时轻轻勾起唇角。有时会吐出可恶刻薄的言语，也会给她最甜蜜的吻。
顾笙笙吻在这双唇上。一触即分，发出“啵”地一声，眼波颤动：“现在呢？”
“还可以更好。”沈妄抿了抿唇，眸色转深：“试试伸舌头的那种。”
顾笙笙往后退，露出警惕的神色。
沈妄垂眸，眉宇间忧悒如雪：“算了，不用勉强。”
顾笙笙立刻心软了，搂住他道：“亲就亲。但是你不准伸舌头，也不准把手伸进来！……唔！”
不等顾笙笙说完，沈妄就抱住她一个翻身滚进了被子里。
帘子随之落下。
床幔轻晃，窗外烟花璀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淹没一切声响，也迎来了新的春天。
第二天一早，沈妄神采奕奕，早已收拾妥帖坐在窗前。
顾笙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困得东倒西歪，小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
沈妄看着她，唇角含笑。自从五岁后，他再未觉得过年是这样好的一件事。他靠近窗边，把热毛巾压在顾笙笙脸上：“洗把脸，收拾一下去给爷爷拜年。”
顾笙笙被擦得脸颊红红，晃来晃去。她没有起床气，只是软绵绵地靠在沈妄怀里，口齿缠绵：“我还好困，眼睛都睁不开……”
昨晚的晚安吻持续得有些久。何况烟花放到后半夜，紧接着又是各家各户迎春的爆竹，沈妄捂着顾笙笙的耳朵，她才勉强睡了几个钟头。
沈妄一手揽着顾笙笙不让她滑下去，一手拿毛巾揉搓她的脸：“今早拜年不能缺席，等给爷爷拜晚年，收了红包再回来睡。”
“有红包啊？”顾笙笙睁开一只眼。
沈妄不动声色：“你是沈家长孙媳，会有大红包。”
顾笙笙竖起了耳朵。
沈妄再加码：“女眷们都会盛妆出席。”
顾笙笙一秒清醒，翻身跳起来；“我！要！梳！洗！”
一番精心打扮后, 顾笙笙身着一袭红裙，脚踩八公分高跟战靴，跟沈妄一道去大厅给沈老爷子拜年, 果然艳压全场。
女眷们殷勤地向顾笙笙打招呼，沈言笑着招手：“大堂嫂，大堂哥, 你们的位置在前面呢！”
沈家众人闹哄哄，半天才分清主次站位, 此时摩西分红海般让出一条路，让顾笙笙和沈妄站到最前头。
沈老爷子高高坐在主位上, 看着鲜妍明媚的顾笙笙和沈妄站在一处，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 招招手让他们再靠前些，沈国昌柳萍和沈霆琛沈家萱一家四口, 倒被撇在旁边。
柳萍脸色难看，脂粉也掩不住气色憔悴。她躲开顾笙笙和沈妄, 转头看见顾云烟，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顾云烟紧紧贴在沈霆琛身旁，对柳萍和沈家萱不断飞来的眼刀视若无睹, 还柔弱地抓紧了沈霆琛的手。
老管家清清嗓子：“开始拜年吧。”
众人齐声道：“祝老爷子新的一年龙马精神，福寿安康。”
大厅里人头攒动, 祝福声震天，好一派人丁兴旺的热闹景象。沈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挥挥手：“好好好, 我也祝你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业有成！过去的一年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知道了。沈妄出车祸的那阵子, 沈家的天都要塌了。我当时就想，我辛苦拼搏了这几十年，守着偌大家业有什么用？要是老天爷答应，我恨不得用这把老骨头换沈妄的命……”
顾笙笙忙握紧沈妄的手，道：“爷爷，您别这样说……”
众人也纷纷劝着沈老爷子：“过年大吉大利，老爷子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沈妄现在身体好了，都过去了。”
沈老爷子声音微哽，浑浊的眼中隐有泪花，忙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顾笙笙侧头看沈妄，他神色平静，握着她的手指却收得紧紧地，捏得她有些疼。
顾笙笙没叫，还反握住沈妄的手，对他甜甜地笑了笑。
沈妄一顿，眸光也柔软下去，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着顾笙笙的手背。
沈老爷子缓过气来，继续道：“好在雨过天晴，如今沈妄的眼睛好了，腿也快好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个人——那就是笙笙！”
众人艳羡的视线全集中到顾笙笙身上。
顾笙笙还在看着沈妄呢，忽然被点名，转头看向沈老爷子：“哎？”
沈老爷子慈爱地看着她，招招手：“笙笙，你过来。”
顾笙笙看看沈妄，得到他鼓励的目光，才走到沈老爷子跟前去：“爷爷。”
沈老爷子从管家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雕花做工无一不精细。顾笙笙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只见盒子打开，红色缎子里果然躺着一枚绿莹莹的手镯。
只听沈老爷子笑道：“笙笙，这枚手镯是沈妄的太奶奶留下的，只传给咱们家的长媳。我留了这镯子快二十年了，现在终于能交给你。”
这枚手镯的分量，沈家众人都清楚。见状嗡地一声讨论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笙笙双手接过盒子，坦然受之：“谢谢爷爷。”
沈老爷子笑道：“沈妄，帮你媳妇儿把手镯戴上。”
沈妄黑沉沉的凤眸盯着那手镯，身上气息冷如寒冰，并未动作。
顾笙笙见状，笑着向沈妄伸出手：“沈妄。”
沈妄抬眼，见顾笙笙小脸上满是欢喜，终于抬手拿起玉镯，往顾笙笙手上套。
顾笙笙手指纤纤，肌肤滑腻，玉镯轻易就推了上去。那玉镯水头极佳，一汪碧水般在皓白腕上流动。
众人目光都聚焦顾笙笙腕上，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柳萍更是抑制不住露出怨毒嫉妒的目光。沈老爷子把手镯给了顾笙笙，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脸，当众否认了她沈家长媳的位置！
顾云烟也忍不住紧紧盯着那枚手镯，也盯着顾笙笙。
她冥冥之中对这场面有种熟悉感，总觉得站在那里的不该是顾笙笙，而是她才对。不仅是玉镯，还有沈老爷子的喜爱，众人艳羡的目光，都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就像从小到大那样，只要自己想得到的，都能从顾笙笙那里抢过来。
顾笙笙晃动着腕上的玉镯，笑问沈妄：“好看吗？”
沈妄唇角轻轻一翘，道：“你问爷爷去。”
顾笙笙一抬下巴，当真转头问沈老爷子：“爷爷，您看沈妄他又气我。”
沈老爷子哈哈大笑：“好看好看！笙笙乖，爷爷还给你封了一封大红包呢，沈妄小子的那份也给你收着！”
众人也纷纷笑着凑趣，调侃顾笙笙和沈妄新婚燕尔，感情甜蜜。沈老爷子更是开心，当真给了顾笙笙两个大红包。
“谢谢爷爷！”顾笙笙甜甜地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这才捏着两个红包跟沈妄一起退开。
接下来是沈国昌一家四口拜年，今年还多了个顾云烟。
众人窃窃私语道；“她怎么也跟着拜年啊？”
“霆琛跟她要定下来了？”
沈国昌一脸无所谓，柳萍和沈家萱都气得咬牙切齿，顾云烟则羞怯怯低着头，紧靠在沈霆琛身边。
沈老爷子瞧见顾云烟，也是一愣。好在老管家反应敏捷，多塞来一个红包，沈老爷子便笑呵呵把红包发了。
顾云烟柔声推拒：“爷爷，我是晚辈，理当孝敬您才是，这红包我不能收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
柳萍恨不得一脚踹死她，沈家萱小声怒道：“爷爷也是你叫的？”
顾云烟这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她方才一直发白日梦替代顾笙笙的位置，演练着如何讨好沈老爷子，那句“爷爷”就脱口而出了。
沈老爷子哈哈一笑：“顾小姐是霆琛带回来的，也是我的晚辈，我拿你当子侄一样看待，叫爷爷没问题，别拘束。”
顾云烟听了，双手接过红包，感激道：“谢谢爷爷。”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柳萍三人都是气冲冲走开去，这一回，连沈霆琛都有些脸红了。只有顾云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是一副委屈柔弱的模样跟着沈霆琛。
走到花厅外无人处，柳萍就发作起来：“霆琛，你立刻把这个女人送走！省得到处丢我的人！”
顾云烟惊慌地道：“伯母，我做错什么了吗？”
柳萍暴跳如雷：“你看看她，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女人怎么上得了台面？将来你要娶了她，带她出去交际，你有多少脸够她丢的？”
沈霆琛护着顾云烟道：“顾家人际关系简单，不像我们家，她能学到什么？”
柳萍冷笑：“顾笙笙跟她一块儿长大的，怎么顾笙笙就能讨老爷子喜欢，她就不行？都是姐妹，一个天一个地！”
“哥，这次我也不帮你说话了。”沈家萱又添油加醋地把昨晚顾云烟输钱赖账的事儿说了一遍。
又来了。
沈霆琛被几个女人吵得心烦意乱，烦躁道：“这件事云烟昨晚就跟我说过。是你逼着她帮你打的，输了怎么能怪她？“
沈家萱气得跳脚：“你还帮着她说话！妈，你看我哥……”
沈霆琛烦躁道：“这笔钱我给你就是，大过年不要提这些烦心事行不行？我们家缺这些钱吗？”
柳萍冷笑：“不缺，但也不像你以为的这么轻松！现在沈妄重掌大权，你现在都被沈妄踢到分公司了，再这样下去，以后还有我们一家四口的好日子过吗？”
沈霆琛道：“我最近在谈一笔大生意，做成了绝对能让分公司起死回生。沈妄当初能把总公司做到现在的规模，我也可以。”
柳萍苦口婆心道：“你那些小打小闹算什么？霆琛，你听妈妈的话，多用些心思讨好你爷爷。只要你爷爷发话，沈妄总得给他几分面子，你还有机会回总公司。”
顾笙笙和沈妄在假山后，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沈妄嫌大厅里嘈杂气闷，顾笙笙便带着他出来透透气，顺便拆红包，谁料到被迫听了墙角。
沈妄本想出去，却被顾笙笙拉住。顾笙笙竖起食指比了个“嘘”，八卦的小模样古灵精怪的。
沈妄无奈，只得百无聊赖地坐着。无意扫了眼她手里的红包，顾笙笙立刻警惕地把红包藏到身后，用威慑的眼神告诉他：“这是我的！”
沈妄只好闭目养神。
顾笙笙听了会儿，顾云烟开始哭哭啼啼，柳萍嗓音尖锐地骂了她几句，就哭着跑了。沈霆琛喊着顾云烟的名字，却没追上去，不知是不是被柳萍拽住了。
柳萍气道：“霆琛你看看，这个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地挟制你，简直是个丧门星！以后娶进门还有好日子过吗？”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陈腔滥调，根本没商议什么大阴谋。顾笙笙听得无趣，戳戳沈妄，用口型道：“好无聊。”
沈妄捉住她的手指，用眼神回复：“你自找的。”
顾笙笙用另一只手继续戳他，沈妄烦不胜烦，终于捉住顾笙笙的手作势要咬。
顾笙笙无声土拨鼠尖叫。
忽然听得沈国昌道：“你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就没别的话教你儿子吗？你有时间跟他扯这些，不如把那皇甫家女儿的事再跟他说说。”
柳萍果然：“妈妈跟皇甫夫人约好了，初五你跟皇甫家大小姐一起喝杯咖啡。”
终于听见一个八卦。
顾笙笙竖起小耳朵。
只听得沈霆琛斩钉截铁道：“我说过，皇甫家女儿和沈妄的事全城皆知，我不会要！”
沈妄把顾笙笙的手指吐了出来。
沈妄唇瓣一动, 就被顾笙笙一把捂住嘴。乌溜溜杏眸瞪住他，沈妄终是没出声。
心中默默记下沈霆琛一笔。
柳萍道：“皇甫小姐和沈妄那是陈年往事了！现在他娶了顾笙笙，在妻子娘家上就少了一大截助力。你要是娶了皇甫家的女儿, 就多了一笔跟他抗衡的资本！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顾笙笙面无表情跟沈妄对视。
沈妄心中默默又记了柳萍一笔。
沈家萱再接再厉：“妈说得对。沈妄除了脸，性格情商哪里比得上哥哥你啊？你肯定也能把皇甫家大小姐迷得死去活来！”
沈妄开始呼吸困难，握住顾笙笙的手往下扒。顾笙笙干脆双手捂住他的嘴, 力道之大简直像要勒死沈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