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端看到娄室大旗的时候,一颗心瞬间放下了。
身为一个久在西北的中年宿将,抛开人品不讲,曲端的才能毋庸置疑,甚至因为将门出身,耳濡目染,眼界也相当了得。
赵桓手下诸将当中,毫无疑问,岳飞潜力最大,综合素质也最高,尤其是治军,更是冠绝当世。 但岳飞有个问题,就是从军时间太短,之前地位太低,还需要经验和磨砺。
而韩世忠虽然也是老行伍,但他属于猛张飞类型,在精细的算计上,总还是差点,怎么说呢,给他几万兵马,临阵冲杀,绝对堪比常十万一般的猛将狠人,但是为帅就差了一筹。
其余刘锜、李孝忠等人,都因为年轻,也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之处。毕竟在历史上,这些名将说句不客气的,也是打败仗打出来的,输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渐渐的搬回了败局,变得能和金人有来有往。
相比这些“不完全体”,曲端刚刚年愈不惑,不管是体力还是经验,都处在一个巅峰,加之经常跟西夏作战,也很了解重甲骑兵,因此他才坚定了要在关中决战的心思,想在平原跟金人对抗,简直是找死!
曲端坚信自己是对的,但是如山的压力,也几乎将他摧毁。 假如他真的判断错了,大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那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是贩夫走卒,都不会放过他。
就算赵桓愿意下罪己诏,扛起责任,他曲端一样要死!
谁也救不了他!
而这一切担忧,惶恐,焦躁,沮丧……在看到娄室大旗的刹那,全都一扫而光。
他到底是赢了! 身为大金第一猛将,娄室出现在这里,就表明金人的确图谋关中……他曲端算准了金人的动向,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
图谋关中,自然是对粘罕大大有利,女真这个匪帮随着势力的膨胀,也开始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他们的上层彼此争夺,不再是从纯粹的军事考虑问题。
事实上他们可以更加灵活,更有耐心,把戏份做得更足,但是很可惜,他们没有这样做,毫无疑问,粘罕和宗望,这两大派系的首领,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桓治下的大宋,努力弥合矛盾,武将间要合作,文官要团结,连李邦彦和李纲都能联手推动富人税,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虽说大宋的分歧还是根深蒂固,但毫无疑问,向好的方向转变。
相反,同出一源的金国贵胄,却在彼此争权夺利,没法真正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此消彼长,下场可知!
曲端心中亢奋,高举兵器,“给我杀!”
五千骑兵风驰电掣,扑向了金兵侧翼。
而此时完颜娄室也注意到了这支宋军,他黝黑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仿佛根本没把曲端放在眼睛里。 只是将自己的旗号指向曲端,瞬间,金兵转变方向,从队伍之中同样冲出一队骑兵,向着曲端袭来,竟然是对攻的架势!
曲端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的突袭之下,娄室居然在军中保留了一支披甲骑兵,能随时投入战斗,这就是金国第一猛将的水平吗?
稍微犹豫,曲端抽弓,猛然射出一箭,一个金人骑兵被插中脖子,身躯摇晃两下,终于栽倒,由于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被拖出去老远,好不凄惨。
只不过其他宋军的箭术就没有曲端这么厉害了,上百名骑兵倒在了金人的抛射之下……双方对冲,都来不及射第二轮,便只能紧握兵器,投入肉搏战。
这一下曲端就见识了娄室的强悍,也从老子天下第一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只见宋军骑兵不断倒下去,还不到一刻钟,就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些金人铠甲坚固,兵器锐利,尤其是骑术,更在宋军之上,战场上完全呈现了一面倒的屠杀。
就连曲端就险些被戳下战马,吓得他浑身冷汗。
惭愧的现实,让曲端一下清醒过来。
其实和完颜娄室的黄龙府万户不是没打过,岳飞,种师中,折可求,韩世忠……有败有胜,差距明明没有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
曲端稍微沉吟,也就明白过来,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娄室是从太原大老远赶去胙城,配合宗望作战,人困马乏之际,让岳飞连番袭击,却还是轻松击败了种家军,还斩杀了种师中。
随后和折家军大战,是活女领军,被韩世忠侥幸击杀……随后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娄室和韩世忠对冲,静塞铁骑拼掉了一部合扎猛安,解了太原之围。
纵观这几次战斗,娄室都算不上处于巅峰。
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娄室一心提升战力,手下士兵补充完全,养精蓄锐,努力操练,又从缴获之中,拿出不少战马铠甲,加强装备。
此刻的娄室,还有他直属的黄龙府万户,完全处于巅峰状态,一战之下,曲端损失惨重,让人兜着屁股,赶出了十几里,清点损失,差不多没了一千二百多人。
曲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金兵来了吗?追来没?”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时,曲端长长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又晃了晃头,没丢,一切安好!
他的滑稽动作引来了手下人的轻笑,曲端狠狠瞪了这帮东西一眼,可是当看到他们凄惨的模样时,曲端也笑了。
“行了,老子承认了,我这个天下第一是假的,比人家完颜娄室差多了。”
曲端这么一说,下面人倒不好继续了。
“太尉,您老算准了金人要袭击关中,就比朝中那些人强多了……您再算算,金人这是要干什么?”
又有几个统领过来,纷纷道:“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啊,还要找回场子!”
曲端抓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没什么难猜的,娄室的目标必定是延安府。其实要是我用兵,反而不会攻打延安府,而是要南下直取京兆府,只要拿下了长安,延安不是唾手可得吗?”
“那,那他们为什么不按太尉的主意办?”
“他们傻!”
曲端自己也笑来了,“金人贪得无厌,我猜这帮东西是担心西夏趁机南下……反正不管怎么说,吴大有麻烦了!”
是啊,娄室如此强悍的战力,吴阶虽然拥兵三万,但这帮西军的老人,能不能有勇气跟金人死磕,谁都不好说。
“太尉,这么说的话,咱们也不算多惨,可以看吴大笑话了。”
听到手下的话,曲端突然怒了。
“放屁!你就是放屁!”
曲端突然暴怒,吓得手下人变颜变色,过去您老不都是这么教的吗?
曲端深吸口气,冷哼道:“如果只是平时,吴家兄弟抢了我的位置,霸占了西军,老子能捏碎他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进军关中是我曲端的提议,只要打赢了,最大的功劳就是俺曲大的,什么韩世忠,岳鹏举,谁也比不上俺!你们懂吗?”
“不懂!”
“不懂就听令!”曲端深吸口气,“告诉弟兄们,重新整顿,跟我杀回去!”
还去啊?
这不是找死吗?
曲端却不管这些了,而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重新整顿之后的骑兵,卷土重来。
这一次的曲端学聪明了,没有采取强攻的办法,而是以骑兵抵近金人,待金人准备迎战之后,他们射一轮箭雨之后,立刻逃走,绝不拖泥带水。
而且曲端还把骑兵分成三队,彼此交替掩护,节省战马,一旦金人追来,就果断逃跑,等金人退了,他们再从四面八方赶来。
靠着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曲端死死咬着娄室。
整整一天时间,娄室的兵马才前行了三十里,速度打了对折还不止。
尽管完颜娄室还算平静,却也皱起了眉头。
宋军的顽强让他大为意外,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别说死缠烂打了,能在金人冲击之下,硬顶一阵的,已经算是精锐了,更多的是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宋军的进步,还真是吓人。
不过即便如此,娄室也并不着急,因为无论如何,拿下延安府的把握还是有的。毕竟还有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可用呢!
只不过务必要在这一次大战中,彻底重创宋军,否则就算暂时胜利,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位跟着阿骨打打了大半辈子天子的女真第一将,对未来并不是那么乐观……
而就在另一面,身在延安府的吴阶,也在商议军务,他商议的议题却不是金人,而是西夏!
吴璘探身道:“根据西夏那边的通报,说是为了躲避严寒,要把五万人马南调……我看他们多半居心不良。”
吴阶哼道:“西夏这帮东西,上一次吃亏了,现在看大宋和金国交战,就想趁机捡点便宜,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不分出胜负,他们不会南下的,也没有这个胆子!”
吴阶的话音刚落,陈东又快步进来。
“吴都统,刚刚曲太尉送来了消息,说是金兵偷袭丹州之后,两万人马北上,正奔着延安而来!”
“什么?”
吴阶大惊,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怀疑是金国和西夏勾结,难道三皇同盟就这么脆弱?还有,娄室杀来,又该怎么应付?
就在吴家兄弟头皮发麻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赶来,
“吴都统,传曲太尉手令,要你们全军听从他的调度,还有,让李世辅率领蕃骑,打着曲字大旗,去横山巡边,加强戒备,防止西夏偷袭。同时,将横山的兵马取回,跟他一起,全歼娄室老匹夫于延安城下!”
吴阶和吴璘互相看了看,这个姓曲的是真膨胀了,居然想靠着一杆旗号,就吓唬住西夏,你以为谁啊?
“大哥,真的要听曲大的?”吴璘急了。
吴阶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谁让人家官职比咱们高呢!照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