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数民夫刀客,投入到了战斗之后,赵桓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量向前,把他的龙纛往前送。而随着龙纛向前,会有无穷无尽的士兵百姓,汇集进来,而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洪流,将金兵摧毁!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彦琪,吴璘,甚至是刘锡,只要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投入到反击当中。
甚至有断腿的士兵,从血泊爬起来,拄着兵器向前……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只有浓浓的敬佩。
一息尚存,战斗不止!
这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境界,按理说以大宋的德行,是完全可不能的。
但凑巧的是赵桓决心北上,收割了大批的民心,在保家卫国的大旗之下,关中豪杰齐聚……又在天子亲征的示范下,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哪怕是军中的马夫,也投入了战斗。 整个宋军就像是潮水一样,朝着金人涌来。
哪怕是最远处的韩世忠和李世辅,这俩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老韩勒住战马,愕然忘了眼向前的龙纛,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
韩世忠当然清楚,此刻大宋的士气到达了顶点,只有一种情况,万一赵桓有失,后果不堪设想,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韩世忠简单目测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冲不过去,没法到天子身边保护陛下。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杀!”
韩世忠鼓起余勇,朝着粘罕就扑了过去。
这一次的韩世忠不顾一切,就算身边的亲卫死光了,他都不在乎,只有一个目标。
粘罕!
你完颜娄室能冲阵,俺韩世忠比你厉害多了! 长刀挥舞,疯狂屠戮,凶猛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韩世忠突破了金兵封锁,朝着粘罕的中军杀来……几乎在同时间,李世辅也抛开了金人重骑,朝着粘罕袭来,尽管他手上的兵马已经不足八百人,可他依旧要不顾一切搏一把!
和他们不同,刘晏处于两支金兵之间,距离赵桓更近一些,他果断掉头,朝着娄室的屁股后面,狠狠冲了下来!
换成任何一支兵马,仗打到了这一步,已经溃败无疑。
但是此刻的金兵,到底还是处于巅峰的状态,尽管有了些许下滑,却依旧稳居当世第一。
在娄室身后,还有一支兵马,人数不多,只有五百,有他的心腹夹谷吾里补统帅,这支人数少得可怜的兵马,属于娄室的部曲,全都是原来七水部的人,也是阿骨打为了酬谢战功,特许给娄室的。 五百人!
还可以发起一次冲锋。
实际上,虽然百姓众多,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只要绕开的话,真正有威胁的只是曲端手下不足两千甲士,以五百骑兵,冲击一千多甲士……差不多有五成的机会,冲破阻拦,击杀赵桓!
当然了,选择攻击赵桓,不管成败,他们都必死无疑。
可以娄室一人,交换赵桓性命,彻底灭亡大宋,又有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里的娄室已经酝酿,他要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线,出其不意,冲到赵桓的前面!
而此刻的赵桓手提宝剑,似乎也预感到了威胁,胜利依旧没有彻底到手,对面的猛虎还在想着吃人!
赵桓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到了这一步,如果还不能赢,或许就真的是穿越者不敌位面之子吧!
“杀!”
赵桓再度怒吼,他手下的两位文官,吕颐浩和李邦彦,很默契地抢在了赵桓前面,两个人用自己的身躯,给赵桓充当盾牌。
天子死,我们都要死。
天子不死,我们死了,也能流芳百世,封妻荫子。
这账很容易算,就连李邦彦都疯癫了。
“来吧,有箭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为官家而死,死得其所!”
两位文臣的举动,竟然替赵桓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娄室放下了手里的弓,用弓箭击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把握住最后的一点时机,冲过去,以命搏命!
娄室动了……可就在他动的时刻,另一支人马到了!
经过浴血奋战,耶律大石冲破了金兵的阻挡,提着八千人,来到了战场!
“打起大辽龙旗!”
刹那间,一面和宋皇龙纛同样规格的大辽龙旗,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端!
“哈哈哈!女真奴仆,你家契丹爷爷杀回来了!”
耶律大石放声大笑,跟随他的士兵也发出得意的怪叫,毫不保留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阿骨打在大辽天庆四年九月起兵,次年建国称帝,随后阿骨打发起了大规模的灭辽之战,到天辅六年,契丹败亡,前后只有区区八年,如果算上后面的反抗,也不足十年。
背负两百年威名的契丹,被一群渔猎游牧的蛮子,彻底踩在了脚下,尊严荡然无存。
亡国之迅速,败得之惨,均超出预料,堪称古代版的“铁塔尚在”。由于契丹败得太惨,姿势太难看,哪怕大宋,都瞧不起契丹。
耶律大石肩上的东西,实在是太沉重了。
甚至远在赵桓之上。
这一次他南下一起攻击金人,本想着协助赵桓,出口怨气。
可哪里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太子讹里朵。
大石毫不犹豫选择了迎战。
其实大石并没有太多的奢望,甚至没打算胜利,只不过他就想打一场,他不甘心被嘲讽,被蔑视!
他要证明,契丹人还有自己的骄傲!
耶律大石指挥着兵马,同讹里朵殊死搏杀,而令人意外的是,愤怒的契丹兵居然穿透了金兵,尤其是左翼的一个汉儿军万户,甚至发生了溃败,进而影响到了那个女真万户。
讹里朵被耶律大石击败!
你可以给这场遭遇战找很多理由,比如汉儿军万户没有战斗力,比如讹里朵并不善战,金人远来,突然遭遇袭击,仓促应战……
但任何理由,都就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耶律大石赢了!
契丹赢了!
其实说得再直白点,阿骨打能迅速攻灭契丹,而且每次战斗,都能在劣势兵力下,以少胜多,赢得酣畅淋漓,那才是意外!
单论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比女真兵差,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也没有差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一句话,大辽是败在了国家的崩溃上面。
长久的奢侈享乐,不思进取,让辽国上层集体腐化了,甚至堕落的程度比大宋还过分……结果在仓促之间,遇到了一群狠茬子,自然是一败再败,败到了怀疑人生。
可经过了几年亡国之苦,还残存的契丹人,已经个个都是铜豌豆了。
耶律大石在和赵桓会盟之后,又打出了大辽皇帝的旗号,聚拢草原诸部,弄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兵马。
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放在几年前,别说是三太子,就随便找一条狗,带领着金兵,也能灭了不足两万的契丹兵。
可如今却让大石赢了。
这些契丹残部简直高兴的要哭了,他们终于证明了自己,契丹人还是汉子!
耶律大石眼圈泛红,感慨万千,他轻抚这一杆龙纛。
这是三皇会盟的时候,赵桓给辽国皇帝准备的,耶律大石带在了身边,而且也称帝了,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出这杆龙纛。
因为大石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资格。
“举起来!给我高高举起来!”
耶律大石疯狂大吼,伴随着龙纛迎风飘扬,这群契丹遗民露出了孩童般愉快的笑容。
“留下一半人,继续阻挡金兵,剩下的人,跟我去会师大宋皇帝!”
耶律大石来了!
该给赵桓点礼物才是!
耶律大石犹豫了一下,居然带头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苍凉的歌声,在这片黄土地上唱响。
同拜黄帝的两个华夏分支,在这里真正联合起来。
几乎没有迟疑,从宋军方向,得到了更加响亮的回应。
秦风古曲,响彻大地!
耶律大石扬天大笑,状若癫狂。
随即这位大辽新君一马当先,冲着粘罕就来了,他眼珠子血红,没有半点客气,灭国之仇,总该报了!
这群契丹汉子简直跟杀神附体似的,看见女真兵就疯狂攻击,半点不留情。他们的杀戮,甚至能让韩世忠汗颜。
可老韩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再次猛抽战马,玩了命往前攻击。
“别让契丹人比下去!”
宋兵嗷嗷怪叫,还在粘罕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经过几次分兵,最后粘罕身边只有五个女真猛安,还有几千汉儿军,李世辅的攻击牵制了汉儿军。
韩世忠接连突破了两个女真猛安,耶律大石也不客气,死在他手里的金兵迅速过千。
粘罕身边的女真兵,只有两千人了。
论起兵力,跟赵桓几乎一般不二。
可问题是没有民夫青壮,愿意为了粘罕玩命……所以,这位大金的左副元帅,选择了逃跑!
“果然是无胆鼠辈,韩良臣,你替是我向赵官家问好,俺去追杀粘罕!”
耶律大石招呼着兵马,兜着屁股,追杀粘罕,死死咬住,简直是不死不休!
而这一刻,再看战场,宋军正在从优势,迅速转化为胜势。
韩世忠率先杀回,他出现在了围攻牛英等人万户的后面,两边夹击,这个万户崩溃了。
韩世忠直接穿过让尸体堆满的沟谷,向着中军杀来。
牛英、吴元丰、何蓟,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前来救援赵桓。
官家的性命,至关重要!
到了这一刻,娄室的战机不但消失了,而且他本身还能不能逃出去,已经成了问题。
甚至是李孝忠已经收拢了御营右军,正在迅速赶来,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
“快走吧!”
夹谷吾里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祈求娄室,祈求这位昔日七水部的首领。
娄室的目光依旧在不远处的龙纛上面。
刚刚还是五五开,现在连一成机会也没有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拼吧!
当初击败契丹兵,不就是靠着这最后一口气吗!
没道理以前行,现在不行的。
可就在这时候,蒲察胡盏,还有完颜谋衍来了!
这两个韩世忠手下的败将好容易收拢人马,冲到了娄室面前。
“都统(父亲),快走吧!别犹豫了!”
娄室看到了儿子,看到他浑身浴血,惊慌失措的凄惨模样,不知怎么地,竟然不敢多看,只能扭头,而他扭头,却又被手下人当成了撤退的信号。
蒲察胡盏冲在前面,夹谷吾里补在后面,谋衍紧紧跟着娄室,惶恐如同受惊的小兽,孩子都要哭了。
这就是战场吗?
太残酷了,我要回家!
娄室放弃了最后的冲阵机会,选择了逃跑。
伴随着娄室的退去,每一处战场,金人都在疯狂逃命,而宋军也在疯狂追杀……其实直到这一刻,从人员伤亡上来讲,宋军依旧处于下风。
而且金人以骑兵为主,当他们扔掉兵器,舍弃铠甲,不顾一切逃命,宋军并不能全部击杀,甚至说大半的金兵都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真正被击杀的,也就只有两三成。
很少吗?
在冷兵器时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了得了。
毕竟在缺乏骑兵没法大举包抄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在并不夸张的交换比之后,却是国运的逆转,哪怕金兵依旧强悍,但他们横行天下的日子到头了,至少有了他们拿不下的地盘。或许宋兵依旧处在弱势地位,但大宋向上崛起的势头,已经不可抑制。
赵桓所说,早晚有一天,要犁廷扫穴,覆灭大金,不再是一句空话。
而为了这场大战画下句号的,并不是任何一支朝廷的兵马,而是来自洛阳的一支民兵。
翟兴和翟进兄弟率领着人马赶来,却晚了一步,他们跟娄室的兵马撞在一起,仓促之间,损失不下。
翟兴愤然举起弓箭,对准娄室射去。
却不料想,这一箭正中谋衍的后颈,巧的是在逃跑中,谋衍丢了头盔,失去了防护……这个长相酷似娄室的宝贝儿子,缓缓从马屁股滑了下去。
娄室所向无敌,杀戮无算,他可曾想过,要在半百之年,接连享受到丧子之痛!
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喷出了一口鲜血,在亲信的保护之下,狼狈逃走,连儿子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是比杀了他还要沉重百倍的痛击,或许有一天,他的七个儿子都会死光,没人能挽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