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脸色如冰,不置可否,甚至没有理睬任何人,顾自抬腿往酒肆外离开。
黄昌平一愣,在背后轻呼道:“王爷……那卑职舅舅……?”
鲁进财抬手拍了他一个脖拐,轻喝道:“小子,别没事找事!还不跟上去?”
说完,带着随扈二人径直往外追去。
黄昌平他爹兴奋地又一脚踹出,“小子,还不快追上去,王爷这是赦免你舅舅了。”
黄昌平这才醒悟过来,向着他爹、他娘发长揖道:“爹、娘,儿子去了。”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黄昌平他爹激动万分地颤声道:“黄家祖宗显灵了!”
他转过头来,向酒肆中人罗圈一揖,“诸位亲友高邻,黄某恳请诸位……不要对外说起今日之事,就当……王爷从未来过此地。”
说到这,他回头拉起还跪伏在地的谭奇道:“妻兄……你没事了!还不赶紧回去,向官府为侄儿申诉?”
谭奇泪流满面地仰起头来,突然甩了自己几耳光,大哭道:“可叹我几年寒窗苦读……全都读在了狗身上了!”
……。
“王爷,可否允卑职往昌安门一行?”
乌蓬船上,黄昌平小心翼翼地向吴争恳求道,“就几十里路,最多一个时辰。”
吴争微微皱眉,他没料到这小子这么多事,这么不知好歹,“孤知道昌安门在何处……为何去?”
“回王爷,之前卑职说过,如果仪真城墙上,没有那不知名的老兵为我挡箭,我早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老兵姓名,但聊天时老兵说起过,他家在昌安门外不远……原本昨日就该去的,可大将军府行赏……卑职耽误了,心中不安……。”
吴争明白了,冲后面鲁进财道:“转去昌安门。”
“谢王爷!”
……。
十座城门七弦水,城内还有三千田。
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绍兴城,始于越王勾践时初建,隋朝仁寿年间扩建,于南宋嘉定年间修缮,时称“宋城”。
全城有十座城门,昌安门,也称三江门,就是其中之一,位于城东北方向。
昌安门是水陆城门,城外不远就是三江卫所。
二地之间,有着二、三十里的距离,其中有着数百户的原住民。
黄昌平要找的老兵家,其实不难找。
数百户中,从军之人不多,年龄相仿的就更少了,只要一问,就问到了。
……。
白墙已经斑驳。
黑瓦渐渐成灰。
夯土而成的院墙有着不少裂缝,吴争一行到门口时,正好有条野狗从一条大裂缝中窜出,着实吓人一跳。
已经腐败的木院门,早已不成样子,其中的裂隙,大得可以伸进手去,显然,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了。
门半掩着,也正常,大白天的,户门紧闭倒反常了。
唯有一处鲜艳、醒目的物事,那就是挂在院门上大红绸缎包裹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卫国光荣!
显然,老兵家里已经被官府抚恤到位,这也让吴争轻轻地吁了口气。
也是,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虽然吴争早有私访验证之心,可这五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马不停蹄,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此时,吴争的心,也安了。熊汝霖、张国维、张煌言治下有术、不负重托啊!
……。
当涂,太平府治所,属南直隶。
如今是卫国公夏完淳所辖建阳卫驻地。
此次渡江之战,夏完淳与廖仲平南北夹击,虽然建树不多,但确实化解了北伐军困局,作用不可小觑。
建新朝廷战后论功行赏,夏完淳以卫国公加封少师,廖仲平有了封号,为定北将军。
才二十二岁的夏完淳,就此成为了有明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少师。
而得到滁、和二州的建新朝,直接将新附二州暂时归于夏完淳统辖,并将六合暂时归于廖仲平左营,一来为日后派驻流官做准备,二来也是吴争暗中指使内阁所致。
虽只有二十二岁的夏完淳,经这六年战火的洗礼,已经淡去了年轻人的心急气躁。
他领悟到吴争的用意,于是虽没有迁移建阳卫驻地,但已经将精力投向了和州,为得就是将建阳卫的影响力庐州府及更西扩张。
这样一来,夏完淳在当涂城的时间就少了。
……。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江南数十万织女姐妹日夜劳作,苦不堪言,微薄薪酬、度日如年……可就是这般光景之下,为何还要被逼迫至此?”
“……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狗屁!”
“官府不作为,甚至参与逼迫,致使无数未婚女子不得不以自梳逃避……。”
“可就算如此,宗族还勾连官府,定下无数苛刻限制……如自梳之后,不得接近男子、不得重新婚配,就连死后也不得入祖坟……试问,我等终身大事,与他们何干?”
“是可忍,孰不可忍!姐妹们……咱们必须抗争!唯有抗争,才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吴争是听愣了,这还是建新朝吗?还以为是民国呢!
从绍兴府一路私访至宁国府,原本吴争只是想在结束暗访之后,正好离宁国府近,与夏完淳见下面,联络下感情的。
可一入当涂城,就见到这场大型集会,始听之下,将吴争心里原本因一路上,民众觉悟甚高而喜悦的心情给彻底破坏了。
开始时,吴争还认为这是一次学子生员的集会,更以为这是一场控诉当地官府的聚会。
这在吴争看来,并不太违和,毕竟,江南三大学院的教学,就是这般调调,也符合士子一向的惯例。
但吴争并不赞同这种聚会,倒不是说,吴争反感下情上陈。
事实上,吴争赞同以这种民间下情上陈、不武力暴乱的方式,来解决阶级矛盾。
但,绝不是现在。
北伐尚未成功,所有势力皆须同心同德,激化矛盾,只会让北方清廷得利。
所以,吴争原本是想令鲁进财去阻止的。
可很快发现,聚集之人大多是女子,尤以妙龄女子居多,更甚者,这些人中,许多人的胸前有明社标志,这让吴争感到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