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万里,云淡风轻。
白凌霄怀抱琉璃宝瓶走下马车,步入白府。
梧桐树下,修为深湛,风采不减的白宗元和所有老父亲一样,怀着期待又抗拒的矛盾情绪,等待着这一刻。 白凌霄款款向前,身穿千金锦绣,怀抱无价之宝琉璃宝瓶,旁边陪伴的是宠妻狂魔张大官人。这位凡人新郎官儿清秀俊朗的脸上挂着微笑,眉宇神色间淡定从容,丝毫看不出半分弱势者的局促不安。
这样的情景让站在白府正厅廊檐下的一些人看着很不舒服。
这是属于异人的时代。
一个凡夫俗子,无论再如何惊才绝艳,都不配在这个地方如此自信昂然。
接亲那天,这凡夫俗子身边有许笑杰和泰龙撑腰,连次相府和北王都只能暂避锋芒。 而今天他身边只有白家女儿。
“女儿张白氏拜见爹爹。”白凌霄拉着张潇,夫妇两个面对白宗元,以大礼参拜,道:“一谢爹爹生养之恩,二谢爹爹为女儿遮风挡雨,三谢爹爹传道授德,四谢爹爹为女儿选了官人为夫,今后自当贫富相依,鸾凤和鸣,相夫教子,贞静婉秀,不辱白氏门风,不负爹爹十八年教诲。”
中规中矩,落落大方。
张潇心中暗赞,小媳妇不愧是名门闺秀,这番话累死虎姨她也说不出,虽然她还是个公主。郭奇伟的媳妇也说不出来。或许哥舒兰可以,但兰姐已经是相夫教子的老江湖,早过了贞静婉秀的年龄,这话许大哥多半是听不到了。
白宗元虎目含光,终究没有落泪,只是略微情绪流露的点点头,道:“好,好,好,吾女成人矣,吾心甚慰。”拉起二人,又对张潇说道:“贤婿不必多礼,快随老夫入内叙谈。” 白宗元对张潇的底细知之甚深,心理上从不把他当成年轻人看待。
翁婿俩都是老江湖,一切自在不言中。
小鹅带着十八行的人把礼物奉上,自有白府的管家婆子去接待。
大户人家规矩多,白凌霄入府以后要向各个房头的长辈请安辞行,末了还有一顿家宴,其中回门的女儿至少要亲手炮制一道菜,食材还必须是从夫家带来的。这是异人时代的新婚俗,叫做还情。
张潇全程耐心陪着,并不觉得这些家长里短的勾当烦闷。 家族的概念是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烙印之一。
一个大家族,从起于寒末,到显达于世,可能要经历几代人的努力和传承。这个过程中没有规矩是不可能的。
白氏从初祖崛起至今,传家八百年,开枝散叶,早分了不知多少房头。按照家传的规矩,只有主家一脉不出五代者为至亲,够资格依附于主脉嫡传。五代以后自动脱离家族体系。
白凌霄的曾祖父成为家主后生了七个儿子,可惜后面人丁不旺,到了白宗元这一代,一脉相承的堂兄弟剩下五个。白宗秋是庶出,不计算在内。有资格在老宅立房头的就只剩下四个。分别是白宗元,白宗昌,白宗年和最年轻的白宗宝。
白宗元只有一个女儿,白宗秋到现在都还没成婚。白宗昌是哥仨当中的生育大王,有三个儿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白宗元之后,家主的位置多半要传到三房。可如果白宗昌的儿子没有魂相天赋特别好的,而其他房头里却出了个天才人物,那家主之位则很有可能旁落别的房头。 按照规矩,回门女子拜长辈,祖父母辈只拜至亲嫡脉,叔伯辈的房头则必须拜会周全。因为未来开枝散叶搬离白府前,两代人之间还有很多年要在同一屋檐下。
进门先拜见了白宗元,而后就该是白宗年了。
张潇跟着白凌霄走进后宅属于白宗年的分院。一群与白凌霄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嘻嘻哈哈的跟着。
白凌霄依照规矩来向族叔奉茶辞行。结果却发现白宗年竟没有在家等候。坐在主位上的是堂姐白凌云,与她一起的则是个粉面丹涂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
“怎么是你?”白凌霄差异的看着她,道:“这不合规矩吧?大伯呢?”
二人相互对视的同时也在相互打量。白凌云看到白凌霄身上的衣着和怀中的大绿棒子,明显皱了皱眉。
“什么你啊你的,连声姐姐都不叫吗?”白凌云瞥了张潇一眼,这传说中的小黑狗子倒是生了一副柔中带刚的好皮相,比小时候那副穷酸倒霉相强多了,可惜再好看也是个废物。目光转回到白凌霄身上,又道:“都嫁人了,也不怕夫家笑话。”
“大伯不在,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告辞了。”白凌霄转身要走。
“站住!”白凌云低喝一声,问道:“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抱什么都跟你没关系。”白凌霄头也不回的走进院子。
唰的一下!白凌云飘身一纵追了上来。
“你既然来拜我爹的房头,我的话没说完,你就哪也不准去!”抬手一指琉璃宝瓶,问道:“那是什么?”
白凌霄冷然看着她,道:“你不会自己看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琉璃宝瓶,可我偏要你说出来。”白凌云道:“家主真是好计算啊,阖府上下的用度都受限制,我在长安因为拮据,日常连胭脂水粉都不敢买,新衣裳一年才能置办一套,你一个迈不过四级上境的空羽城弃徒却能穿成这样,怀里还抱着个无价之宝跑到我面前炫耀?”
“东西是官人送的,还有我身上每一件衣物,也都来自官人对我的宠爱。”白凌霄理所当然说道。
“一派胡言!”白凌云忽然暴怒,对着白凌霄悍然出手,只见她赤面如涂,红唇若滴血,掌风中挟着扑鼻腥风,直取白凌霄怀中宝瓶。这一手正是泣血杜鹃魂相进阶五级后开发出来的魂技,朱颜血!
这是一种只有极少数兽魂相者才能领悟的特殊魂技,结合了物理威能和精神幻术,施展的时候需要刺激自身独特的腺素,散发出影响对手识海魂相的特别气息,达到迟滞对方行动,甚至让对手出现恐惧幻象的目的。
有点类似鼬科生物的臭腺。
白凌霄下意识的侧身避让。四级上境和五级初境差了一级,但考虑到圣魂相和普通魂相的差距,二者之间的实际战力差距不大,白凌霄是双圣兽魂相,白虎魂相的近身魂技还要更适合战斗。所以她并不惧怕与白凌云交手。
但就在她侧身避让的时候,白凌云却忽然一转方向,对着陪她一起来的张潇抓了过去。
白凌霄顿时恍然,她是想要打伤官人来让我丢脸。
变生肘腋,白凌霄来不及换气扭身去阻挡,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琉璃宝瓶丢了过去。
白凌云哈哈一笑,抓向张潇的手忽然一转,旋出一股劲风将琉璃宝瓶卷住,夺在了手中。叫道:“优柔寡断,如此重宝,自然是最强者才配拥有,岂能交给你这样的人?”
“无耻,白凌云你还我宝瓶!”白凌霄真急了,刚才丢瓶子救官人的时候什么也没想,但这会儿见官人无恙,瓶子却落到白凌云手中,哪里还按捺得住,飞身过来挡住白凌云,道:“宝瓶不是白家之物,容不得你无理抢夺。”
白凌云呵呵冷笑,反将青岛大绿棒子抓的更紧,反唇道:“不是白家之物?难道是张家给你的聘礼?白凌霄,你们父女把别人都当傻子了不成?凭他区区一个凡夫俗子能拿出来这样的宝物?”
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这宝瓶本是白家之物,乃是白宗元私自送出的陪嫁,却以张潇的名义交给白凌霄助她修行。
白凌霄不想跟她废话了,她猛吸一口气,四周围立即刮起阵阵旋风。这是圣兽白虎魂相的四级魂技,孤魂万刃。
风刃呼啸旋转,形成一个连绵不断的结界。伴着猎猎风声,还在不断扩大。
咻的一声!
一道风刃从结界中飞出,白凌云顺势一让,那道风刃从她耳边掠过,断了几根秀发,咄的一声,在她身后的屋梁上斩出一道深深沟壑。
白凌云掩唇失色,叫道:“哎哟,你杀不到人就想拆房子呀!”
白凌霄怒火冲天,围绕她旋转的孤魂万刃结界急速扩张,刀子一般的风刃扫的地面石板发出咔刺刺的声音,留下一道道细纹。
“不要冲动。”
一只温暖的大手从身后伸过来,穿破白虎魂相的风刃结界,握住了白凌霄盛怒下冰冷的小手。
“或许人家只是借过去看看,然后就还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伴着热气吹入耳朵,白凌霄瞬间觉得汗毛乍起,魂相生出强烈的戒备心,而她本心却油然而生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感受,羞涩,紧张,激动,兴奋,总之十分古怪。
他怎么会离我这么近?他是怎么穿透孤魂万刃结界的?他为什么阻止我夺回宝瓶?
风消了,白凌霄贴靠在男人肩头,眼眸中充满了疑问和审视看着男人。
“张白氏,瞧瞧你做的好事,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拿着娘家给的宝贝回来炫耀也就罢了,现在竟敢趁着我爹爹不在,借口奉茶辞行跑到我家中撒野,这个事,家主叔叔必须给我个交代!”
这就是摆明了蛮不讲理耍无赖。睁眼撒谎,胡搅蛮缠。
白凌云牢牢攥着琉璃宝瓶,已经没有了刚才出手伤人的气势,倒似乎要据理力争一番。
小媳妇气的咬牙切齿,偏偏无可奈何这个白凌云。从小到大与对方打交道都只有吃亏的份儿。
其实道理很简单,家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一个有教养和底线尊重自我人格的白凌霄,面对一个没有底线不在乎面皮不讲道理的白凌云,在家庭这个只重情理不重法理的环境内,几乎是没有可能占到便宜的。
“何必要闹到这一步呢。”张潇忽然说道:“你们姐妹许久不见,相互切磋一下而已,而且是你动手在先,凌霄被迫还击在后,事情经过诸位兄弟姐妹有目共睹。”
“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并未出全力。”白凌云道:“妹夫,你也说了,诸位兄弟姐妹有目共睹,当着大家的面我问你,我可曾全力出手?”她不等张潇回答,又道:“可她是怎么对我的?刚才那架势简直是要吃人!”
“凌霄没有吃人,你倒是拿走了我送给她的心爱之物。”张潇笑道:“不问自取则为贼,如果你只是借阅一下,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你想有借无还,那事情就变了性质。”
“这琉璃宝瓶的来历还有待商榷,或许其中有误会,此刻不必急着判定,是你们的东西自然会还给你们,若是我白家宝库出去的,家主叔叔便要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白凌云轻哼了一声,看着张潇,又道:不过我倒没想到,我妹妹嫁的这个凡夫俗子还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这是我白家姐妹内部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外姓人来多嘴吗?”
偷换概念,胡搅蛮缠,把泼妇骂街的手段都拿出来了。
小媳妇就是个蠢萌蠢萌的修行狂人,还死爱脸子,说急了就只会动手的主儿,哪里是这泼妇的对手。
张潇笑嘻嘻站在那里,听凭她胡搅蛮缠撒泼耍赖,直到她闭嘴了,才问道:“说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白凌云看着淡定的张潇和黛眉紧蹙却仍能自控的白凌霄,隐隐觉得不妥,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张潇道:“说完了,咱们就一起去前面,当着白家各位长辈的面,先证明这瓶子的来历,然后再讨论刚才发生的事究竟孰是孰非。”
白凌云面色一变,她当然不愿意面对那样的场面。出手的时候她已经打算好,先夺宝瓶,再激怒一向沉不住气的白凌霄,让母老虎大闹一番,她才好有理由借题发挥,硬赖下这个宝贝。
原本她是想着白凌霄下嫁给凡夫俗子,受制于双生魂相,今后不再有资格跟她比较。今日回门,打定主意再踩她一次,此后天各一方,再无交集。却不料,白凌霄衣着锦绣,怀抱宝瓶,携带重礼回到白府,简直是衣锦荣归的派头。
她心中不忿,妒恨再起,这才故意请父亲白宗年暂避一下,趁着没有长辈在旁,再狠狠收拾白凌霄一次。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张潇忽然阻止白凌霄发飙。
这个男人生了一双极其令人讨厌的眸子,仿佛能照进人心中。她以往用来针对白凌霄无往不利的手段,在男人面前就像孩子的把戏。三言两语便把她逼入死胡同了。
“白凌霄,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白凌云下意识的回避张潇的目光,转脸盯着白凌霄,道:“亏我从前还把你看做生平劲敌,想不到你嫁了人以后竟变得这么没用,莫非你现在只会躲在一个不能觉醒的废物后面跟我说话吗?”
“别理她。”张潇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波动,连忙挽住她的纤腰,贴在耳边提醒道。
白凌霄轻轻一转身,脱离了男人怀抱,挤了一下眼睛,笑道:“多谢官人爱护提醒,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这道坎迟早还要我自己迈过去。”转身面对白凌云,道:“白凌云,我站过来了,你想怎样?”
“我想要这琉璃宝瓶!”
白凌云道:“因为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不必去前面请长辈定夺,就在这里,你和我各凭实力来决定它的归属,你若是不敢也没关系,只要两个人跪在我面前奉上一杯茶,这瓶子的来历我便不再追究,直接还给你便是。”
张潇想提醒小媳妇,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根本没必要跟她起这个争执。但话到嘴边却看到白凌霄脑后灵光中白虎现峥嵘,鸿鹄展翅欲冲天,心念一转,还是决定交给她自己处理。
“官人,我知道你不是她口中说的那样子,我也知道你根本没把她这样的小人物说的屁话放在心上,我还知道有你的宠溺,那区区一个瓶子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白凌霄忽然依偎过来,软玉温香,荡人心魄,凑到张潇耳边软语相求道:“就让我再当一次傻瓜吧。”
于是护妻狂魔模式开启:“嗯,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官人!”
白凌霄抿嘴一笑,再次转脸面对白凌云,道:“白凌云,你就这么想跟我打一场?”
“你不敢也无妨,按我说的跪下奉茶,今后我就当没你这个人。”
“我为什么不敢?”白凌霄笑道:“我的官人可是许笑杰大将军的结拜兄弟,就算不能觉醒为异人,他依然是顶天立地让巨人族战神泰龙都敬三分的男人,我有了他,便于愿足矣,今天就算打不过你,大不了再被你踩一脚而已,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便无所畏惧。”
白凌云冷笑:“耍嘴皮子再厉害也是废物,当着他的面,这琉璃宝瓶不是照样落在我手里了?”
“一个瓶子而已。”白凌霄看一眼张潇,又接着说道:“我有他就够了。”微微一顿,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向你示弱?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白凌云,从小到大你不是第一次抢我的东西,以往我容你让你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一样的小人,但今天,你敢公然侮辱我官人,我白凌霄决不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