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傍晚,奉阳城。
师小红依然昏迷不醒,西南方面打仗的传闻已经证实,外面关于十八行原石储备不足,资金供应链出问题的传言愈演愈烈。白凌霄肩头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情绪越发焦躁。
尽管表面上仍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其实一颗小心肝早就飞到北军前线。 钱庄是十八行的核心,存放金库和账册的听风小楼则是钱庄的心脏所在。
小鹅早就抱怨连天,那混蛋男人到底干什么去了?把这烂摊子丢给两个女人,自己出去躲清闲,合适吗?他难道不清楚跟那帮奸商打交道有多难?
没事的时候不晓得,出了事才知道这十八行的存在竟与那么多商家存在经济往来。有多的不可计数的小商小贩在十八行钱庄借过钱,也有很多大户人家把余钱存入了钱庄,这个时候一股脑的冒出来,众生相十分精彩。
有盼着钱庄垮台拒不还款的,也有些有远见的担心钱庄垮台来年春荒资金周转不灵时无处借贷的,有些大户宁愿违约放弃利息也要把存在钱庄里的钱取出,而有的大户却反其道行之存入更多钱进来。
今天挤兑潮,明天就有人抬来整箱子的金币存入。时不时还有外地来的身带残疾的好汉,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吆五喝六的要求见某某,见不到也不废话,直接存下大笔金币就扬长而去。 当然,最多的还是来找麻烦的。取钱便取钱,偏偏要哭闹一番,好像是钱庄耍赖不给兑现似的,招来许多围观者,每当此时必有一些闲汉趁机煽动蛊惑,动不动就惊动许六安或者曹梦熊带队过来弹压。
这种局势下,小鹅已经不止一次向白凌霄提出来增加金库那边的护卫力量,每次白凌霄都答应的挺干脆,但落实起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十八行的那位负责安保工作的蛇爷似乎就没把老板娘的话当回事。
小鹅在前面天天忙的焦头烂额,小楼后院里十八行的账房先生们倒是个个稳如泰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按部就班维系着这个庞大金融体系的正常运转。
整个北国十七家分部的账目往来,存入取出,借贷还贷,利息还算诸般杂事都要靠他们处理。
这些据说来自崇山城的账房先生,个个长着一张带有明显山民特征的长鼻子瘦脸,每人都擅长使用一种叫算盘的计算工具,黑灿灿的脸上常挂着质朴的笑容,和蔼又朴素。 小鹅接触过几次,发现这些账房先生都很少说话,但是待人和蔼,手脚干净,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
嗯,真是一群和善勤勉的老好人。
又是忙乱的一天,小鹅已经准备关门回家休息。忽听脚步声入耳,心头升起烦躁,头也不抬说道:“不是说了十天嘛,最后一天都等不起了吗?”
走进来的一行五人置若罔闻,为首者径直步入,问道:“后院金库的钥匙在你手上?”
小鹅闻声抬头,只见五个灰衣蒙面的汉子站在眼前,居中为首者一头长发十分飘逸,面罩后面是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像一条毒蛇盯着自己。 心头升起一阵寒凉,这几个人是冲着金库来的!这时候出了这种事,说不定十八行真的要一蹶不振了。正在思忖对策,就在这时,一个账房先生从后面进来说道:“小鹅姐,到时间盘库了,大家都等着呢。”
糟糕,这下彻底完犊子了。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五个人的眼睛都亮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还客气什么,果断押着小鹅跟在那位账房先生后面向后院金库走去。
小鹅好歹也是三级异人,刚想要反抗,却被那为首者用隔空挥出一团瘴气熏的目眩神迷,心里头明明觉得不对,却老老实实跟着对方走去。
金库外间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二十三位账房先生按照编号环坐在这里办公。 这一行人走进来,有十七位先生继续低头干活,另有五位先生起身,连同先前出去喊小鹅的那位一起将闯入的五个人包围。其中一人过来拉小鹅,嘴里还说着:“就等你来开门呢,今天可比昨天晚了一刻钟。”
灰衣蒙面的男子们有点懵逼,感觉气场不太对劲儿。稀里糊涂的就听凭那位先生把小鹅从掌握中拉走了。
小鹅一脱离对方掌控立即如梦初醒,连忙大叫:“护卫!护卫快来,有人要抢劫金......嗯?”
五名灰衣蒙面异人已经全部倒下,五个账房先生各执兵刃站在那里,一人拿短刀,一人提短剑,一人手里拎着个鸭柄油锤,一位拿着一根蓝光莹莹的狼牙刺,最后一位简直离谱,竟然是一柄车轮板斧。
从对方手里救下小鹅的账房先生呵呵一笑,道:“小鹅姐勿要惊讶,我们都是常年跟金钱打交道的人,手边随时携带一件防身武器这不过分吧?”
这一瞬间,小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位蛇爷不肯给这边增派人手了。原来这二十三位貌似人畜无害的账房先生本身就已经是最恐怖的防卫力量了。以她三级异人的感知能力,都没有觉察到这几个人是怎么杀的人。
“我们都是公子爷亲自培训出来的,不管是杀人技还是珠心算技术都为公子爷亲授。”
另一名先生说道:“小鹅姐只管放宽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批人打这里的主意了,六级以下,进入到这个房间都会死于瞬杀,如果是六级以上,那就只好同归于尽。”
这只是做最坏估算,实际上怎么可能有那个级别的异人自贬身价来做这勾当。
“您们全部是异人?”小鹅肃然起敬,连语气都变了。
“我们都是些天赋有限的低阶土系异人。”隐藏在暗处的黑蛇接过话头说道:“小鹅姑娘不必这般拘谨,您是龙头的房内人,身份与夫人无差,我等绝无怠慢的道理。”
这家伙还挺会说话的。
“原来你早做了布置。”小鹅看到他就全明白了。
黑蛇道:“这几个人都是蛇王本庄明的弟子,之前还有几批桑国人造访过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场间,从衣兜里摸出个药瓶,打开瓶塞,提醒道:“小鹅姐最好回避以下,味道比较难闻,而且会有点吓人。”
“嗯。”小鹅嘴里答应着,慢吞吞往外退,眼睛却忍不住好奇的偷看。
只见黑蛇把药瓶里的药粉倒了一小撮出来,小心谨慎的淋洒在五具尸体上面。紧接着耸人听闻的一幕出现了。
那五具尸体忽然冒出浓烟,接着自己燃烧起来,最后竟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人形的灰烬。
黑蛇道:“小鹅姑娘不必担忧,龙头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已经有兄弟们去接应了,明天必定能及时赶回。”
......
夜色渐浓,山中官道上,押送原石的车队不疾不徐的前行中。
胡菁环顾四周,静悄悄的,有些不安:“他们怎么没动静了?”
“一直都在。”敖鲲鹏一双眸子贼亮贼亮的。
“为什么还不动手?”
“塬子上的狼群捕猎,最喜欢先让猎物疲倦,等到猎物开始因为疲倦精神麻痹的时候才会出击,这样成功的把握最大。”敖鲲鹏瞥一眼斜靠在车上闭目养神的张潇,又道:“可惜大哥不听我的意见,不然现在主动出击,必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能背着这四大车原石把他们杀光了,我就不拦着你。”张潇懒得看他,道:“临敌决断,先看态势决定攻守,再看局势决定战术战法,最后看气势决定出战时机,三势相协,则战无不胜。”
“真啰嗦。”三弟嘴上嫌弃,其实每个字都听到心里了。忍不住又问道:“什么是态势?”
“态势,指敌我状态,天时,地利,人和,就比如当下,咱们主要目的是把这四车原石平安送达奉阳,如果这个目的不能达成,就算你横扫了林氏也没多大意义,这就是咱们必须面临的局限,现在是夜晚,攻不易,守更难,稍有不慎丢了这四车货,便等于满盘皆输。”
少年神王若有所思,点头道:“地利不用解释了,现在肯定对咱们不利,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嘛。”
“孺子可教也。”张潇续道:“从态势上分析,我们只能采取守势,而从具体的局势看,我们其实并不被动,首先刚才试探性的对抗中咱们赢了,士气和自信在我们这边,这里是官道,对方虽然人多却施展不开,我们人少但都是精英,在小范围的环境里对抗,反而更有优势,所以稳固推进才是最合理的战术。”
敖鲲鹏又问道:“那啥时候最适合主动出击?”
“要等对方的核心人物耐不住性子,出现在咱们面前的时候,你要负责擒贼先擒王,任何规模的战争,只要能先消灭对方的指挥中枢,都能得到极大的主动权。”
“狼捕猎是很有耐心的。”三弟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张潇笑道:“等咱们离开这段路,就会进入到奉阳地界,到那时他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哎,这样的战术就算很厉害,可也未免太无聊些。”
“你可以自己主动出击。”张潇给了他一个惊喜:“金鹏展翅,连天空都不能限制,对你来说强者之路才是最重要的,只是记得不要再胡乱嗅什么好闻的味道了。”
话音刚落,敖鲲鹏已经在十丈之外回答道:“大哥二姐稍等片刻,看我给他来个温酒斩狼头!”
下一瞬,他已经攀上山崖,半空中传来一声惨叫,有人从上面被丢下。惨叫接二连三,敖鲲鹏当者披靡,周围的追踪者不断被他杀死。
胡菁听着看着,一脸担忧。神王大人少不更事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这位神仙大哥也这么纵容?
“他是出来历练的。”张潇抬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有的鸟儿是关不住的,硬要关着只会适得其反,老法师就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决定放他出来,而我要做的就是在尽可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保护好他这份无忌和桀骜。”
胡菁对此无可辩驳,但并不影响她以一个姐姐关心弟弟的心情丢出那句: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张潇嘿嘿一笑,杀人不眨眼的孩子,再把他关在厚土王城,他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凶的熊孩子。
又一声惨叫入耳,但这次没有人被丢下来,反而是此起彼伏的呼和打斗声,听上去十分激烈。
“他好像遇到困难了。”胡菁担忧的说道。
“林氏在邺阳经营多年,与北国周氏同气连枝不分彼此,这两家虽然在近五十年里落魄了,但根基毕竟还在,否则早就被许笑杰连根刨起了。”
“神......嗯,三弟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有没有危险都不是你能干涉到的,能杀死他的手段如果作用到你身上,够你死一万回了。”
“哎,如果他有什么危险,我就是真死了一万次也无法赎罪。”
“放心,不至于的。”张潇道:“刚才他遇到了一个五级初境的水系冰魂相异人,让人家的魂技给冻住了,现在已经打破冰壁把那人脑袋撕掉了。”
果然,惨叫传来,又开始有尸体从上面被丢下。
胡菁不但没放心,反而更担心了,道:“怎么还有别的五级异人呢?”
“异人修行,从四级到五级是一道很高的门槛,挡住了绝大多数没有充足原石支持的异人,但是在有实力的世家大族中,只要天赋基础不差,还是会得到足够晋级资源的。”张潇道:“林氏毕竟是北国第二豪阀。”
“您怎么对上面的情况这么清楚?”
张潇没法跟她解释阴神的事,只好指了指耳朵,神秘兮兮道:“用心去听,你也能听到。”
胡菁把魂力运用到极致,也只有呼呼的风声,隔着车厢和数十丈高的山崖,在这寒风呼啸的夜晚只能听到个屁。
“什么味道?”某人故意弄出动静后却恶人先告状,故意用鼻子嗅啊嗅的往小狐狸精这边凑。
胡菁面皮绯红,想躲又有点舍不得。娇滴滴哀求道:“大哥堂堂神仙人物,承蒙你不嫌小妹蒲柳之姿,若是平时自然任君采拮,但今日,今日......”
张潇只是喜欢逗她而已,甚至从未想过把她弄进家,让她这么一说反而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有点尴尬道:“开个玩笑是想让你放松以下心情,我知道你在担心三弟。”
“我没有大哥的天眼神通,只好在这里瞎担心。”胡菁低头说道。
“不用担心了,他回来了。”
咕咚一声,那个要温酒斩狼头的小子几乎是用摔的方式回到车顶上,张口便道:“六,六级异人!好厉害......”
PS:谢谢小黄大弟的枸杞子。另外接到通知,明天上架,今天先爆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