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这又怎么了?”崔阜挤出几分笑容,尴尬地走上前打圆场。
“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苏暮春见此,有些失望地说。
紫竹是母亲的挚爱,顾青竹几乎是拿它当性命一样看待,容不得旁人碰一枝一叶,而苏暮春在书画店为她解围,今儿也多次帮她讲话,自个回赠一根旁人眼里不足道的竹子,也是情理之中的礼尚往来。 半晌,顾青竹抬眸道:“这会子,不是砍竹子的好时候,你们秋天去顾家坳,我送你一整根。”
“真的?简直太好了!”苏暮春一时转忧为喜,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众人见此,一时又说笑起来,气氛欢快而热烈。
只有梁满仓有些吃惊地轻唤了一声:“青竹……”
“君子成人之美,不过一根竹子,大家都是朋友,他既然这般喜欢,我又何必吝啬?”顾青竹摇摇头低声说。 苏暮春让人开了小园子,领了众人进去闲逛了一圈,此时正是春末,园中花木繁盛,九曲游廊垂下紫嘟嘟的花串,荷塘小池中,荷叶刚刚冒出嫩绿的巴掌大一张,像一群稚童挤挤挨挨占了半池,几尾金色的锦鲤悠然自得地穿梭其中,假山后,移步换景,花窗透出几株鲜嫩的芭蕉和盛放的海棠,又是另一番景致。
几人走走停停,慕锦成对每一处都要点评一二,偶尔还要拽那么几句酸词,大家只当添趣,并不与他一辩长短,游园的欢愉冲散了刚才的不愉快。
闲适的时光总是易过,眼见着日影偏西,顾青竹和梁满仓起身告辞。
“追云虽是草原上的马,却性子温和,又十分有灵性,你要先和它混熟,让它认你做主人,这样它才肯驮你,否则,尥蹶子摔人和烈马没什么两样。另外,它夜里要加一勺豆粕,不然会饿的,还有,就是每天要给它洗澡。”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的,苏暮春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回。
“放心,我会对它好的。”梁满仓顺了顺追云油滑的马鬃。 “过了端午,兄弟你就直接来报到,捕快班头也指着你当呢。”崔阜用力拍拍梁满仓的肩。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刚上来就当班头,旁人只怕不服气。
“放心,有飞鹰营三个字就足够了,谁见了你,都得服你做头。”崔阜握拳抵在他的胸口,笑着说。
另一边,慕锦成扬声吩咐:“宝应,去车行叫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自个回去就好。”顾青竹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急忙摆手道。 “你们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一起伐木的村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还是坐马车回去快些,省得家人担心。”慕锦成一本正经地说。
顾青竹对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无所适从,强迫她来的是他,这会儿又要送她回去的也是他,真是难以琢磨的人。
不一会儿,宝应就赶了一辆马车来,顾梁两人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将追云拴在车尾,坐车回去。
既然提前回了南苍县,慕锦成决定在苏暮春家里先住几日,也免得被老爹看见,说自个吃不下苦,得了消息就跑回来,少不了又挨一顿训斥。
至于翠屏镇的那些行李物什,就留给宝应慢慢收拾。 两架的马车比慢腾腾的牛车快得多,半个时辰后,三人已经回到了翠屏镇。
与宝应告别,梁满仓牵着追云,和顾青竹一起回去,由于顾家坳入口狭小陡峭,梁满仓心疼追云,遂决定改走老君山山路回去。
两人结伴回到村里,只见闷头抽烟的顾世福和其他上山伐木的人,一起坐在顾青竹家的院子里,秦氏带着青英不停地往平日里村人常走的山路张望。
“我们回来了!”顾青竹急走了几步,推开院门,欢快地说。
“他们没为难你们吧?”顾世福一下子站起来,紧握着烟杆,上下打量她,紧张地问。
“一点事都没有呢,你看满仓哥还新得了弓和马!”顾青竹回身一指,背着弓的梁满仓正牵马走了过来。
“真漂亮的马!”郑长林,顾青水和方奎三个年轻人一下子围上来,一脸羡慕地惊叹。
“还是这张弓好!”顾世根伸手摸了下弓臂,那丝滑的感觉,比晚间搂在怀里媳妇的肌肤还要滑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呀?”顾世福猜不透,这两人得了什么奇妙的际遇。
“青竹,你来说吧。”梁满仓口拙,他低头解下弓,和伙伴们去一旁观看。
顾青竹便将南苍县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众人唏嘘不已,顾世福听说梁满仓得了苏暮春和崔阜的赏识,不仅做捕快的差事定了,还是个头儿,另外又送了弓和马,心里一下子松快了,笑着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烟。
晌午后,大丫见顾青竹未回来,就替她摘了半篓桑叶,她这会儿一见院里的人,脸上立时漾起笑容,快步走进院子:“青竹、满仓哥,你们回来了!”
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平日里村中连头牛都没有,高大的追云长得油光水滑,毛色齐整,村人都好奇地来看,有胆大的,甚至还偷偷摸了一下。
追云一下子被带了陌生地方,又被许多人围着,心中未免不安,不时地打响鼻,偶尔还要刨下后蹄。
“好啦,好啦,他们奔波了一天,也累了,大家都回吧。”顾世福见没出事,心下安定,磕了磕烟锅子,将烟杆插在后腰上,站起来负手道。
“嗯嗯,是该吃晚饭了。”村人陆陆续续回去了。
梁满仓将追云带回家,只见院里墙根下,整整齐齐码着十来根大大小小的榆树,造三间房绰绰有余了。
第二日,天气转阴,似乎要下雨了,顾青竹将青松还差的那些束脩准备好,又拿了他几件换洗衣裳,打算出山去学塾,而梁满仓赶着给追云买豆粕,也一早出门,两人正好遇上。
刚走几步,就听大丫在后面呼唤:“青竹、满仓哥,等等我!”
顾世福忙着给茶园积肥,孙氏在家伺候小蚕走不开,而顾青山虽能下地走动,但还不敢让他做什么重活,故而,到镇子上买粮的事就交给了顾大丫。
山间云雾翻腾,一场雨水眼见就要来了,三人一路同行,不敢休息,很快就到了翠屏镇,为了赶时间,青竹决定自个去见阿弟,而大丫和梁满仓一起去粮行买粮食和豆粕,顺带帮她买一些。
杨氏见了顾青竹十分高兴,忙将柳元叫了来,顾青竹将剩下的束脩恭恭敬敬奉上。
“我听说,今年的春茶茶市不景气,你这钱都付了束脩,可还有余钱买粮食?你那个阿奶可不是省油的灯。”柳元抬了抬低垂的眼皮问道。
“先生说的是,不过,我昨儿偶得了些药材,将将够的。”顾青竹眉眼带笑地说。
“嗯,那就好,青松在这里读书最用功,也不枉你这般辛苦。”柳元收了银钱,点了点头。
“谢谢先生,笔墨书籍之类,我可还需再买些吗?”顾青竹想起来问。
“我前几日见他夜里抄书,恐怕也是想省些钱,可我怕他熬坏了眼睛,你见着他,劝劝吧。”柳元还有学生等着上课,说完这些,就匆匆走了。
青松还没有下学,顾青竹便蹲在灶间帮杨氏做饭,耳边听的都是她对青松聪明懂事的夸奖。
许是柳元告诉了青松,旁人还没到饭厅,他已经第一个冲了进来,他是个大男孩了,个子又窜高了些,再不好意思扑到姐姐怀里,只在看见她的时候,欢喜地傻笑。
吃了饭,其他人都在玩耍休息,姐弟俩找了个僻静处坐着,顾青竹拿出装着五百文钱的荷包递给青松。
“阿姐,你哪来这么多钱?”顾青松一摸鼓鼓囊囊的荷包,惊讶地问。
“昨儿,满仓哥上老君山伐木,我跟着去,碰巧采到了石斛,卖了一大笔钱,不仅交了束脩,还有余的呢。”顾青竹单拣好消息告诉弟弟。
“采斛是多危险的事,你下次不可以干这个!”顾青松心上一紧,虎着脸说。
“晓得了,山里有专门的采斛人,我只不过是偶得,往后哪还有这种机缘。”顾青竹拍拍阿弟的肩膀,接着说,“你拿这些钱买书笔纸墨,晚上别抄书了,费眼睛,听到没?”
“嗯。”顾青松摩挲着荷包,低低应了一声。
天色愈发暗沉,姐弟俩长话短说,不一会儿,顾青竹便离开了学塾。
大丫巴不得和梁满仓在一起,他们买了粮,梁满仓请她在面馆里吃疙瘩汤,两人边吃边等顾青竹。
对面的布店许是新开张的,伙计卖力地在门前吆喝,买三尺送一尺,引得很多路人进去选购,这热闹无疑也吸引了大丫的目光。
大概南边的夏粮丰收了,翠屏镇的粮价终于便宜了些,大丫买了粮还有些剩余,她琢磨着要再买些布。
顾青竹匆匆地赶来,大丫一把拉了她去逛布店。
“青竹,这个比较划算,四尺布套着裁,够做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呢。”大丫嘀咕,她流连在蓝布灰布的柜台前,最终买了藏青色的。
顾青竹选了浅蓝色和粉绒花的,青松长高了,身上的长衫已经接了两三回,这次打算给他做件新的,而小妹夏天贪玩,容易出汗,要多做两件换洗。
三人买妥了东西就往回走,老天终于绷不住,淅淅沥沥开始下雨,所幸山中树木长得茂盛,三人沿路走着,粮食都用油布裹住,虽飘洒了些许的雨,却不至于潮湿。
地上的尘土被雨点打起一个个小坑,一脚踩下去,现出一个完整的脚印,大丫跟在梁满仓身后,专注地看那些大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