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匠师傅用石灰画出地基线,男劳力一起动手挖,女人们则帮着准备茶水饭食,整个顾家坳因着梁满仓家造房起屋,全都忙碌热腾起来。
及到巳时正刻,那日带着文书离开的男人如约重返顾家坳,他带来了崭新的户籍文书。
顾青竹正在工地上帮忙,被宝应悄悄叫回自个的院子,她看着慕锦成手中捏着犹有墨香的文书,心中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瞧,我说话算话吧,你的户籍文书办好了!”慕锦成见她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遂玩笑道。
顾青竹张开十指,在身后的襦裙上擦了擦,这才才郑重接过,翻开来看,顾世同三个字映入眼帘,其后紧跟着顾青竹、顾青松、顾青英三个名字。
她紧紧盯着那四个名字看了好几遍,眼中一下子竟要漫出热泪来,五年了,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个的户籍文书,有了这个户籍,她再不会任由二叔摆布他们姐弟,也更坚信,他们的父亲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沉默的慕锦成站在旁边偏头看她,这丫头平日里,脾气又犟又臭,这会儿却手指微颤,鼻尖红红的,不知是感动,还是感伤,竟似要哭了。
她这是遭了多大的难事,才会这般? 慕锦成摸摸鼻子。 隔了半晌,顾青竹吸了下鼻子,勉力笑了笑,屈身万福:“谢谢三爷和苏公子帮忙!”
苏暮春摆手道:“顾姑娘别客气,合该高兴才是。”
“嗯嗯嗯。”顾青竹抿唇点头。
“暮春,我们在这儿叨扰了两日,下午该回去了。”慕锦成拍拍苏暮春的肩膀。
苏暮春连连点头:“他们正忙着造房子,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就别再添乱了。” 这会儿正赶上烧饭,顾青竹走不开,便让青英带苏暮春和慕锦成等人去砍紫竹,众人进了竹园,却意外发现那日挂在竹枝上的流苏不见了,苏暮春只当是夜里起风,将它刮飞了,并没放在心上,所幸,那杆竹是他一眼相中的,再找并不难。
紫竹做萧,九节为贵,又以根部最佳,故而,苏暮春指挥人,将整株竹子齐土截断,中部往上又断成两截,方便运输。
今日新屋开工,饭食尤为丰盛,顾青竹和村里的婶子们一起做了满桌的饭菜,慕锦成和苏暮春与顾青山等人一桌吃。
做了一早上活计的男人们都饿了,端起碗,狼吞虎咽,风卷云残,呼啦啦埋头吃喝,倒是慕锦成因着要离开,有些食不知味,只略略吃了,便放下筷子,看着顾青竹在饭桌间穿梭送菜,忙得脚不沾地。
研墨将他主子宝贝的紫竹捆好,专叫一人扛着,宝应则将昨儿收的山货绑在马背上,两人又将那些日常用品收拾了,方才站在桌边搛了几样菜囫囵吃了。 午后,顾青竹和顾青山送慕锦成等人出山,爬上老君山,慕锦成站住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顾青山抱拳道: “山里没啥好的,吃喝比不得县城,只是这里山高云阔,偶尔来品品清茶浊酒,也另有一番滋味,三爷和苏公子以后若得了空,还请再来!”
“那便说定了,我们下次可是要住梁捕头的新房呢。”苏暮春瞥了眼慕锦成,见他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得接口道。
“走吧。”慕锦成牵着如风抬脚就走,午间的日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顾青竹看着他落寞的身影,扬声道:“等我做成了茶,送与你喝!” “好,我在丁家面馆等你!”闻言,慕锦成脚下微顿,却没有回身。
而他先前低垂的头,似乎一下子扬了起来。
苏暮春与顾青竹匆匆告别,追慕锦成去了。
梁满仓的新房一忙十多天,顾青竹每日帮着做这做那,一时也顾不上研究炒茶的事。
这日,五间气派宽敞的大屋上梁盖瓦,梁满仓突然骑马回来了,带了很多糕点糖果和鞭炮,这可真是巧极了,晚间,安排了工匠们的吃喝,大家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饭喝酒。
“满仓,我听说你跟着县老爷到燕安城送花灯去了,咱顾家坳人祖祖辈辈还没人去过京城呢。”顾世根咂巴了一口酒,笑得满脸褶子。
“那燕安城是不是很热闹?快给我们讲讲呗。”方奎给梁满仓斟满酒,急急地问。
梁满仓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去的那几日都在灯市上,县老爷整日都忙着,生怕出一丁点纰漏,哪有心思看外头的风景,就连到苏公子外祖家,都是趁中午观灯人少的时候,别处我没去过,却见过很多观灯人,瞧着那里人穿衣打扮与宁江城的差不多。”
“宁江城是留都,京城有的,这里也一样有,半点不少的!”郑家禄连连点头道。
顾青竹给每个人续茶,想起来问:“前段时间,苏公子来了顾家坳,说是与你同去的京中,看望外祖,怎么他倒先回来了?”
“说起来话长,那时恰逢西北干旱,皇上知道苏县令之前做过工部侍郎,掌管水利,遂让他去实地考察,找出解决的法子,一处处写折子报上去,皇上依此拨付抗灾的银两。
临危受命,旱情不等人,这一路上必定奔波,吃饭睡觉都没个定数,苏公子外祖怕他身子弱,受不住颠簸之苦,遂派人将他先送回来了。”梁满仓喝了口茶道。
“辛苦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总该在家多住几日吧。”顾青山关心地问。
梁满仓点点头:“县老爷忙着写折子,一时不会出门,崔巡捕官特意放了我几日假,我便回来了,另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方奎剥了一颗盐水花生,丢到嘴里嚼。
“这好事还得感谢三爷,我昨儿回来就到丁家面馆去,他刚好也在,说是三生的罗掌柜看上了咱们山货,要敞开收购,还说,若是有榛蘑松茸等上好的菌菇,价钱还会更高些。”
“咳咳咳,当真?”方奎一下子被惊喜呛到了,追问道。
梁满仓用力拍了下方奎的肩膀,笑道:“我几时说过假话!”
“难怪你晓得得带上梁的物品,造房子也是三爷告诉你的吧,我差点以为你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呢。”顾青山玩笑道。
梁满仓点头:“还真是他告诉我的,这次,我瞧着他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顾世根摸摸下巴,打断他们的闲扯,严肃地说:“今年的茶叶一季不如一季,收成减了不少,只怕各家年关难捱,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现下虽说已经过了中秋,但山里的蘑菇还是能捡到一些的,多少能贴补贴补家用。”
“小孩子们又要玩疯了。”方奎笑道。
“何止孩子们,大婶大嫂们,只怕也要进山去了。”顾青山抿了口酒道。
梁满仓见他们光顾着高兴,免不得提醒道:“三爷还说,让找出个人来在村里把把关,免得好赖不分,都送去三生,罗掌柜可是最讲究品质的,若是太差送了去,不仅卖不上价,还坏了顾家坳的名声,日后好的也跟着卖不出去了。”
“若说这个,还得是村长,旁人说的,谁听呢。”顾世根曲了手指敲敲桌子。
顾青山笑嘻嘻地点头:“这个好,我爹在床上躺了快三个月了,整日闹着要起来,若是给他找点事做,日子好挨一点。”
“青竹,你上山捡蘑菇去不?”梁满仓转头问。
“青英肯定要跟青川和铁蛋他们一起上山捡着玩的,我就不去了,趁茶园还能采茶,我再试几回制新茶。”顾青竹摇摇头。
顾青山拧眉道:“如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吗?这也太难为你了!”
顾青竹眉眼微扬,轻笑道:“这本是没儿影的事,咱周边没人会,我也就听了然师父一说,头脑发热想试试,反正秋茶鲜叶不值钱,我也不着急,只当练手了,不过,最近有些眉目,但还要再试试。”
“青竹,你的胆色半点不逊男人,当初全村人都不看好你做茶饼,可你偏不信邪,硬是做成了,还做到最好,现在没有哪个不羡慕你挣钱多的,如今你又要开创新的制茶法子,若是成了,那还不是整个南仓县头一份啊。”方奎一脸憧憬地说。
顾青竹微叹一声:“咱村里山美水甜,茶叶更好,只是太偏僻了些,好东西没卖上好价钱,若这次成了,咱们都卖干茶,赚得多些,日子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梁满仓颇为感叹道:“还是你想得长远,只你那窝棚实在太简陋了,挡不住夏雨冬雪,更不要说春秋的风了。”
“我觉得还不错呀,夏天穿风,春秋还可以看月亮,多好!”顾青竹嘻嘻哈哈地笑。
梁满仓摇头,却不再说什么,只看了看顾青山和方奎,他俩互瞄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三人年纪相仿,平日里又玩得来,兄弟之间,并不需要太多话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不早了,都散了吧,明儿还有得忙呢。”顾世根喝光最后的酒道。
顾青山拉住梁满仓:“你今儿就和我凑合睡吧。”
“咱们好些年没一起喝过聊过了,今儿趁着上梁的好日子,尽兴说说话。”方奎跟上来,一左一右搂住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