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暮色笼上了,山间起了雾霭,顾家坳黑乎乎的屋顶,冒出几缕袅袅的炊烟,顾青竹担心青英回家找不到自己又要着急,赶忙将茶篓放在茶屋里,在菜地里拔了几颗青菜,匆匆往家赶。
“青竹,你什么时候走的,我咋一眨眼就不见你人了。”徐氏挎着一篮子菜,从后面追上来。
“婶子,我是真有事。”顾青竹抱歉地笑笑,转而问:“后来怎么说了?” 徐氏撇撇嘴道:“有啥说的,别看顾世贵在村里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可遇着杨大发就怂了,女儿的卖身钱,硬被抢去了一半,现下只得结下这门亲,说是今晚就拜堂,这哪是成亲,分明是买个牲口一般,当真是世风日下!没有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嫁过来,那麻杆似的丫头,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哦。”
徐氏不管不顾的絮絮地说,旁边走过一个妇人,笑道:“徐嫂子,你糊涂了,和青竹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
“哎呀,哎呀,瞧我当真糊涂了,心里摆不下这些气人的事,嘴上就要忍不住突突地往外说。”徐氏一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拍着顾青竹的肩膀道:“都是婶子不好,你只当没听见这些腌臜话,我赶着回去做饭,先走了。”
说完,徐氏加快脚步,匆匆走了,顾青竹立在原地,微叹了口气。
顾青竹回到家中,就见青英正踮着脚,用大铁勺在锅里搅动,红薯的甜味儿混着米香,氤氲了整个厨房。 “让阿姐来吧。”顾青竹摸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
顾青英应了一声,将铁勺递给大姐,转身去烧火。
“我们今天吃烙饼吧。”顾青竹转身和面。
“再炒点酸豇豆,铁蛋最喜欢吃了!”坐在灶间的青英,小脸被火光映得红艳艳的。
顾青竹偏头道:“行,我多炒一碗,你一会儿送酸豇豆去,留在秦婶子家玩,等姐炒了茶去接你,好不好?” “嗯,一会儿青川哥也要来,他下午的时候斗草输了,说要把在山上捡到的最好看的一块石头送我呢。”顾青英笑嘻嘻地说。
顾青竹笑问:“你明儿若输了,拿什么送人?”
“我哪里会输,铁蛋哥肯定会帮我赢回来呀。”顾青英傲娇地扬起蓬蓬的小脑袋。
敢情这小丫头专做只赢不输的买卖。
“你玩玩看看就好了,切不可真要哦。”顾青竹摇头。 顾青英倒不在意:“他好心送我,我当然要啦,明天我们还去山上帮他捡,或有更好的也不一定呢,若是我们捡到好的,还不是一样给他。”
顾青竹笑,她这妹妹的想法向来与众不同,她既说的有理,她也不强求。
油渣青菜碧绿油润,酸豇豆酸脆爽口,姐妹俩就着脆香的饼子,美滋滋吃了红薯粥。
顾青竹正洗碗,青川提着一个旧荷包来找青英,两人趴在饭桌上,嘀嘀咕咕凑在一起看石头,不过是些有花纹的小石子,两人当宝贝似地挑来选去。
这个好,那个也好,两人拿不定主意,就提了装酸豇豆的小篮子去隔壁找铁蛋。 顾青竹收拾了厨房,包了三块饼子,顺手拿了一个棉毯子塞在背篓里,锁了门出去。
一轮下弦月隐在云层里,茫茫夜色中,顾青竹摸黑往茶园走了几步,忽又站住,三五息后,折身疾走。
此时的顾家坳,安宁静谧,有的人家舍不得点灯费蜡,早早歇着了,白日在山中奔波的人们,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低沉的鼾声时急时徐,与墙角秋虫的低鸣合奏成一首催眠夜曲。
与之相反的,有一处却灯火明亮,院中七八个男人猜拳行乐叫嚷不绝,酒味混着肉食的味道弥漫在夜色里,顾青竹在夜色掩护下,摸到后墙窗下,相较于前院的哄笑嬉闹,后屋却传来低低的抽噎声。
顾青竹将背篓藏在暗处,循声而去,只见唯一点灯的一间屋子的窗上,印着一个女子佝偻身子的剪影,一抽一抽的,哭得正伤心。
她用力一拉窗户,没想到,居然开了,因震动灰尘扑簌簌落下,顾青竹掩住鼻子让了让,后窗不大,但顾青竹瘦,隔了会儿,她三两下就爬了进来。
被捆住手脚绑在床栏上的杨大妞,望着闯进来的顾青竹,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她惊诧地差点叫出声来。
“别嚷嚷,我来救你!”顾青竹在桌上找到一把断了尖子的剪刀。
杨大妞感激地连连点头。
顾青竹几下剪开绳索,杨大妞自己胡乱扯下绳子,顾青竹从缺了一个门的橱子里扯出一床棉被,将它捆成一个人形,照原先的样子绑在床栏上。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出后窗,顾青竹转身轻轻将窗户重新合上。
顾青竹提着背篓,带着杨大妞躬身从鸡窝的矮墙翻了出去。
“顾姑娘,谢谢你!”逃出藩篱,杨大妞哑着嗓子感谢,屈膝下跪。新书包网
顾青竹一把扶着她:“别这样,咱们在德兴也算认识一场,我若不知道便罢了,今儿恰好遇上了,没理由眼见你跳火坑而不管!”
“我得赶快走,他们若知道是你救了我,定要闹翻天。”杨大妞转头张望,在暗夜里仔细辨别方向。
顾青竹拉住她:“你对这里不熟,恐怕还没爬上鸡冠子山,就被他们逮回来了!”
杨大妞惶惶地颤声道:“那可怎么办,我不好连累你的!”
顾青竹牵着杨大妞的手说:“你跟我来,等他们闹消停了,我再送你离开。”
两人趁着暗淡的夜色钻入了顾青竹家的竹林,今年的竹子发得不够好,但如盖的竹枝还是完全遮蔽了不甚明亮的月光,顾青竹熟悉这里,闭着眼睛也能走几个来回,她拖着踉跄的杨大妞,踩着遍地窸窣的竹叶,将她藏在大山石后面。
顾青竹从背篓里拿出三块饼,突然发现没有带水,有些懊恼道:“你凑合吃吧,这会儿也没处找水去了。”
“不碍事,不碍事!”杨大妞连连摇手。
顾青竹将棉毯子放在她膝上:“你吃了,就蒙着毯子睡,外头再怎么吵闹,你也别理,别出声。”
杨大妞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啃着饼,低声问:“他们不会进竹林来?”
“他们不敢!”顾青竹笃定。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敢,顾青竹没有说,杨大妞亦没有问。
她此时没有选择,只能相信顾青竹,并相信自个的运气已经坏到极致,再没法更坏了。
杨大妞一下子安心了,低头继续一口一口吃饼,慢慢咀嚼。
顾青竹安排了杨大妞,不做停留,背着竹篓抄小路去了自家茶园。
隔了一炷香时间,顾家坳忽然吵闹起来,几束火把在村里游走,三三两两的人家被惊起,窗口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
不一会儿,顾世贵带着几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闯进了顾青竹的炒茶屋子。
他喝得醉醺醺的,舌头打结问:“你有……没有……看……看见大宝的媳妇?”
“不曾!”顾青竹懒怠理他,头也不抬地说。
“臭丫头……别以为我今儿……我今儿打……打不了你!”顾世贵醉得站不住,摇摇晃晃想要打她,却眼前发花,幻出七八个顾青竹来。
杨大发在不大的屋里转了一圈,跺跺脚道:“不在这儿,你别瞎折腾了,还是找我妹子要紧!”
他自然是急的,今夜若嫁不成妹妹,那五两的彩礼就得要退,这比剐了他还让他难受呢。
旁边的人架起顾世贵,急急忙忙赶往下一处。
村里没找着人,杨大发和顾世贵带人往山外追,直追到鸡冠子山上,却连一个人影子也没见到!
顾世贵瘫在大石头上,胡言乱语道:“你妹子对这里不熟,断不会比我们的脚程快,莫不是黑灯瞎火爬山脊,摔下去了吧?”
杨大发一听,背脊顿时发凉,他举着火把,往深不见底的山脊下照了照,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
被请来喝酒的一个男人唾了口唾沫,嘀咕道:“什么喜酒,真他娘的晦气!”
“算了,明儿再找吧,我就不信一个丫头片子还能逃出生天!”顾世贵昏头昏脑地说。
“对对对,这黑灯瞎火的,断跑不远!”其他人喝了酒,又折腾到现在,早乏了,一起附和道。
杨大发跺跺脚:“不找就不找,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这可是你家儿媳妇,到时候若没了人,我可不退彩礼!”
“行了,行了,回吧,回吧。”顾世贵哈欠连天,根本听不进杨大发的话,转身下山。
众人尾随,鱼贯而走,原本闹哄哄的酒席,因着突然跑了新娘子,转眼变成了一个闹剧,这会儿晚了,做客的人在顾世贵家的厨房,铺上烧火的茅草,胡乱窝在一起,狼狈地对付一夜。
只有顾大宝这个傻子,一味地追问自个的媳妇为啥变成了棉被,顾世贵被他闹得心浮气躁,一脚蹬在他心窝子上,朱氏赶忙将愈加哭闹的儿子,拽到他自个屋里去哄,顾世贵耳根清静了,不一会儿就呼哧哈哧地打起酣来。
顾家坳终于再次归于沉寂,顾青竹离开茶园,直奔竹园深处。
杨大妞还真兜头蒙着棉毯子睡着了,顾青竹笑了笑,若她告诉她,这里离顾家祖坟仅一步之遥,大白天的都很少有人敢来,她恐怕别说睡觉了,就是一人独坐也早吓得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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