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同望向门外,目光幽远:“大人,你也看见了,那是处富矿,且是金铁共生,若慕将军当真有意谋反,如何放着宝库不开采,却要去勾结什么海寇,贪图那种腥臭又危险的好处?
至于矿藏,我们肯定是要捐的,这样做,不仅是为证明慕家清白,更证明我们永远是大黎国的子民,只是,我们有一点请求,请大人向上澄清,慕将军和其他受牵连的人皆是冤枉的,不要寒了那些为国浴血,百死一生的将士们的心。”
马三宝连连点头道:“顾先生说得对,只是慕将军的案子虽由贡茶案而起,但牵扯甚广,恐还与七王爷有关,你或许也知道,凡事一旦牵扯到皇家,就必然和立太子存在着莫大的干系,故而,想要解决此事,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听他这样说,顾世同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道:“原来大人也在关注慕将军的案子,倒是在下唐突了,依您看,这个死扣从哪里下手解?”
马三宝微咳了一声:“不如这样,我明日就派守备官署的人来,加紧确认这个矿的大抵藏量,而后,我再将慕家捐献矿藏的事,专门写一个折子报上去,说白了,只有消除皇上的怀疑,慕将军的案子才有转机。”
“这要多久?”慕锦成心里盘算了一番,拧眉问。
罗霜降辛苦十月怀胎,慕绍台没有陪在身边,难道连她生孩子也赶不上?这是多么大的人生遗憾。
马三宝摇摇头道:“这很难说,但我保证,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进言的,也会把事情一步步的进展情况,如实告知你,其他的,恐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说句你不想听的话,因果机缘,还得看他命中造化。”
君心难测,饶是殿前红人马三宝也无十全把握,众人皆都沉默,屋里一下子静下来,便觉得有些闷热。
隔了半晌,顾青竹起身推窗,山风裹着细碎的雨滴洒进来,不知何时,外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有风来,屋内窗幔微掀,山里特有的花草树叶的清气幽幽流转。
慕锦成端起凉掉的茶喝了一口:“马爷,我们信你,若有什么消息,请尽快通知我们,不论是钱财,还是性命,我都要为二叔和姐夫全力博一博!”
马三宝虽一直维持着面色沉静,内心却也忐忑,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大保证,但离慕锦成想要的相去甚远,更与那片数以千万计的矿藏不匹配。
沉寂的时间越长,他越没有底,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方才松了一口气:“慕公子既然这样说,我也在这里撂句痛快话,当今皇上并非糊涂,不会是非不分,但若当真到了以命相博的时候,我也无惧舍了这身皮囊,以全今日之诺。”
“多谢!”慕锦成单膝跪地,郑重行礼。
得了这样重若千钧的承诺,顾世同慢慢呼出了一口气,松开桌下一直握成拳的手,手心竟一片潮湿。
顾青竹看着马三宝扶起慕锦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心中隐隐不安,一时不知今日的抉择到底对不对。
右玉隔着门轻声道:“爷,少夫人,午饭准备好了。”
“马爷,请移步。”慕锦成躬身道。
事情说妥,众人俱是一身轻松,午饭吃得惬意舒适。
山中宴请,不似城中酒楼饭庄,菜色不精致,但一定足够新鲜,大锅炖了一只半大的麂子,肉嫩汤鲜,另有山中菌菇野蔬,只简单用油盐炒制,便鲜美异常。
粗犷的吃食配的却是极好的梨花白,甘冽醇厚,连马三宝喝了,都赞一声好酒。
酒桌上有慕锦成和薛宁相陪,顾青竹去厨房转了转,慕家的厨娘本就心灵手巧,经过几个月的适应,早就能就地取材,制作上好的美食。
此时外间的雨停了,太阳高挂头顶,熬麂子汤的大锅架在外间空地上,老鸦岭的几个妇人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灶火,几个小孩难得乖巧地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白汤。
“给他们吃点吧。”顾青竹上前摸摸一个男孩子的脑袋。
“少夫人,这怎么可以呢,宴席还没散呢。”妇人们大概得了莫天林的规矩,摇头道。
顾青竹微微一笑道:“他们哪里吃得了一整头麂子,给小孩子喝点汤垫垫吧,他们正长个呢。”
“我们不饿!”几个孩子一边咽口水,一边倔强地说。
顾青竹知道莫天林的话在老鸦岭人心里,堪比圣旨,她便不再说什么,转而问一个妇人:“五婶,莫天林呢?”
“村长刚才拉着梁兄弟到山口说话去了,现在,梁兄弟威风嘞。”五婶一脸羡慕地说。
顾青竹笑了笑,转身去寻他们。
现下正热,山口狭窄,正有一口穿堂风,凉爽透骨,是男人们夏日消暑最喜欢待的地方,马三宝的贴身护卫除了四个守在茶香院外,另两个则看在山口,因梁满仓是山庄故人,又是新加入的,云初这次没派他守护。
山口处有不少人,但找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因为梁满仓正被众人围着说话,男人们对兵器和马匹有天生的狂热,顾青竹隐约听见他们正谈论梁满仓身上的大弓。
“满仓哥。”顾青竹走近道。
梁满仓一见她十分欢喜,离拨开众人走到她跟前:“刚才见你招待守备大人,就没和你打招呼。”
“我今儿瞧见你,还正纳闷呢,你怎么跟了马守备,不在县衙做捕头了?”顾青竹仰头看他。
莫天林挥挥手道:“走走走,回去说,这里的山风,你吹不得,一会儿着了凉,慕锦成还不得扒我的皮!”
三人回到山庄,早有人搬来了矮桌和高高低低的凳子,摆在树荫下,顾青竹给他们倒了凉茶。
梁满仓端碗喝了一口道:“肖老板的案子水落石出,我的通缉自然就不作数了,可苏县令不在了,我又不是县衙正式的衙役,之前欠着好几个月的俸禄没发。
我问林涛讨要,可他推说,县衙没有额外的钱开支,荆爷气不过,为我出头,与他吵了一架,他便以他老迈,喝酒误事为由,将他辞退了。
既然那里不能留,我就想带着荆爷回顾家坳,背靠大山,我又有力气,只要不懒,怎么都能活人。
可偏巧那日正遇见守备大人去调阅卷宗,他识得我这把弓,说是名家所制,还考校了我的箭术,而后就问我可愿到守备官署去。
我本不打算去,可不知为何荆爷非要去,我只得说,要去就去两人,这本是句为难他们的话,没想到,过了几日,云初就为我们办了手续,还让林涛就结算了之前的俸禄。
如今荆爷在守备官署门房当值,还有个小衙役跟着他,说是他的徒弟,实则就是照顾他,他的日子越过越美了。”
说完,梁满仓舒心地笑了。
“说到底还是你有真本事,要不然守备大人怎么没看上别人,单看上你了。”莫天林难得服气一个人,他拍拍他身上的大弓,有些艳慕道。
顾青竹点点头,低声说:“你不是一直想查满兜哥的冤案吗?跟了守备大人,或许能揭开当年的真相。”
梁满仓仰头望着头顶浓密的枝叶:“荆爷后来也是这样说,而且杨立昭当日在刑部大堂服毒自杀,他最后说的话,必有隐情,我来县衙后,常和他打交道,他是个胆小又认真的人,怎么会干违背良心的事。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背着骂名死了,我悄悄去看过他的父母,可怜两位老人整日以泪洗面,我为他不值,想要查出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顾青竹微微一叹:“贡茶案表面上虽然了了,可我感觉背后的魔爪还在,只是罪名被杨立昭顶了,查不下去,且可能涉及更广,连刑部也不敢往深里查。”
正说话,就见慕锦成等人陪着马三宝出来了,三人忙迎了上去。
马三宝向梁满仓招手,遥遥一指道:“那座山,慕三爷捐给朝廷了,明儿开始要看管起来,你有认识身手好的人吗?最好是从过军的,能够懂规矩,令行禁止。”
“认得几个的,萧大哥他们原是慕家军猛虎营的,在翠屏镇巡街,但他们和我一样,不算县衙的衙役,估摸这会儿,没了俸禄银子,都改行做别的去了,我晚些去找找他们。”
马三宝点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办了,明日开始官署派人来勘察那座山,你既然与慕家相熟,就留在这里帮忙,也方便两方沟通,另外,为了加快进度,还要就近找些劳力帮忙,工钱二百文一天,干一天算一天,到时由云初结算。”
“是,大人。”梁满仓抱拳行礼。
莫天林一听有钱赚,立时笑道:“劳力,我有啊,山庄上个个都是好劳力,哪还要到外头找去,且我们知根知底的,又不会乱讲。”
马三宝的目光扫过他露在小褂外的强壮臂膀,颇为满意道:“也成,因为时间有限,起码需要三十多个强劳力,你有吗?”
莫天林不假思索道:“有!别说二三十个,四五十个也有啊。”
他这会儿只想接下这个挣钱的活,想都不想,张嘴就答应了。
众人走到山口,马三宝拱手道:“青竹山庄的花海漂亮,饭菜美味,今日出游令我很愉快,只是我官署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慕锦成回礼:“马爷,我送你。”
云初牵了他的坐骑来,他翻身上马,护卫跟在后面,慕锦成和薛宁一路送出山,方才折返回来了。
慕锦成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顾青竹在数落莫天林:“你寨子里有多少人,你不晓得啊,什么事都敢答应,这要耽误了,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