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在前年,也就是828年的9月份,余连刚刚升到三年级的时候。
按照学院的传统,所有三年级的学生都会空降到火星上的一处无人密林之中,进行为期三天的团队对抗演习——火星进行了大规模的环境改造,已经变成了类地行星,这事之前已经提过了吧?
余连所在方为红方,而“蓝血兄弟会”的公子哥们,既然都已经是蓝血了,自然得在蓝方了。 战斗的过程不值一提。战斗的结果也没什么波澜,反正就是两方在经过了数次拉锯反转后,由公子哥们所在的蓝方取得了胜利。
然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过程和结果都再没人关心了。
既然是“实战”演习,那自然就该存在公子哥之前的差距。
余连所在的蓝方,便有一个名叫托马斯·普兰的同学便在作战中失踪,被演习导演方判定为被俘。既然是是“实战”演习,当然便存在俘虏了,这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当演习结束的时候,大家却并没有在“战俘营”中发现托马斯·奎恩。一直到第二天,搜救组才终于在丛林的一处深沟里,发现了失去了一只腿一只脚,浑身布满了伤痕,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他。 庆幸的是,他总算是发现得及时。而且一只手一只脚的致残伤,对现在的基因治疗技术也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其受到的精神创伤,便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了。
普兰在培养皿中泡了将近三个月才渐渐恢复了一点点神智。而在这个期间,来看护他的母亲足足瘦了两三圈,整个人都成了皮包骨。
他告诉大家,是“蓝血兄弟会”的人伤害了自己。他们想要拷问红方的情报,甚至主要还在询问学会生菲菲她们所在的宿营地点。普兰觉得这既然是演习,自己也是表现一下宁死不屈的英雄气魄的,便“强硬”地怼了两句。
可紧接着,他便受到了毒打和虐待。对方不是在演习,甚至都不像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敌人”,而仅仅只是在满足自己残虐的欲望。
几个行凶者玩得红了眼,最后砍下了他的手脚,将他丢到了丛林某个深沟中。 “如果你到明天都没被这里的野兽吃到,说明果然庶民的肉都是臭烘烘的。”有人这么对他说。
“不过,必须要承认,庶民,你细皮嫩肉的想不到还挺耐打的。
行凶者们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只留下身心都受到巨大伤害的年轻人,在密林的深处慢慢腐烂。
院方表示一定会一查到底。
可才过了几天,他们又忽然表示,并没有查到什么可靠的线索,所有普兰指认的凶手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校方认为,或许是普兰在丛林中受到猛兽袭击,受到了巨大创伤后引起了应激反应,这才有了幻觉……说得难听一点,没有直接说他是在借机攀诬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院方表示还是会承担普兰一切的医疗费用,毕竟也算是演习中的“工伤”。
托马斯·普兰越想越屈辱。他受到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重创。在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中,他能够感受到蚊虫爬入自己的伤口,感受到血正在一点点流出。食肉的猛兽似乎在丛林深处嘶吼,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将自己撕成碎片。
这个年轻的军校学子出生普通的家庭,却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中央防卫大学。就算是在这所精英云集的大学中,成绩也相当出色。如果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在毕业之后,拿到虎符了呢。
总而言之,他的身上,承担着全家提升阶级的希望,并且基本上已经成功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现在,“意外”就这么发生了。在演习的打分中,他只拿了一个及格,大大地拖累了平均分不说,还得到了“精神过于脆弱,有被害妄想症,人品和精神都存疑”的评价。
普兰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失去了努力,乃至于生活下去的希望,沉默地走到了医院的顶楼,正准备让自己一了百了的时候,却被赶来探望的余连拽了回来。
余连发誓,一定要让这一切得到公正的判决。
他知道,伤害了普兰的几人中都是“蓝血兄弟会”的成员。他们的长辈中有政客,有富商,有文艺名人,也有军方高级将领。然而,他却并没有屈服,甚至连当年的成绩都放下了,就是在为了这件事上下奔走呼吁,搜集资料,寻觅证据。
好在,他也并不是完全地孤军奋战。菲菲和她的小姐妹们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另外,虽然他在男生中的人缘好像一直不太好,但还是有相当部分同学在偷偷地帮助自己。
据说,蓝血兄弟会有几个四年级生想要来报复自己,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反正,刚刚成为会长的霍雷肖·维恩,也并没有给自己制造什么障碍。
校方当然是想要让这个事情淡化下去,但余连却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大多数的同学都是自己的后盾!
总而言之,经过了完全可以拍一部精彩的侦查加律政电视剧的故事之后,余连终于收集到了完整的证据链,向校方上缴了报告。然而,换来的结果,反而是校方的警告和威逼利诱。
余连对校方的反应和理由非常感动,便直接绕过了校方,上交给了司法部监察厅。
当然,之所以能成功传上去,倒不是因为知夏有一个当参议员的爸,以及琉璃有一个在司法部任职高级公务员的妈,而是因为余连通过她们两人得知,新上任的司法部总检察长是时任国防委员长的政敌……
从这些记忆来判断,以前的学生余连也并不是个纯头铁啊!
总之,游侠余连再次为学生余连的头铁,聪明和行动力喝了一声彩。
想到这里,他再次感慨了一声。这家伙如果没死,前世830党的辉煌历史中,应该也会有一个叫余连的,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他在那个历史线中,依旧是默默无闻。
或许只是一发流弹,或许是一次沙暴,也或许是一次怪物的偷袭。
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你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历史地位,同时,你的遗憾,我也会尽量为你做到的。譬如说,这件事的收尾!
“所以,那些东西做了这么多事,才仅仅只是开除啊!”余连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他们是真的被送到军法部去了,我亲眼看他们上了宪兵的车。”菲菲道。
“如果真的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应该直送司法部吗?军法部受军方大佬的影响有多深就不用我说了吧?之所以让托比签保密协议,并早早地把他赶走,不就是为了尽量把事情压住,让它悄无声息地结束吗?”
余连耸了耸肩,心想自己早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脸,别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学生余连或许还是个尽力在规则内行事的好孩子,但游侠余连可不是。
菲菲继续驾驶着,但还是隐蔽地通过后视镜瞥了余连一眼。
“鱼儿,这一次事件,威格主人吃的挂落可不小。当初把你分配到新玉门,据说就是他和罗布南副校长做的。”
余连点了点头,也觉得有点小麻烦。人家毕竟一个是上校一个是准将,而且就待在监控严密的校内,实在是不好找到捏成球丢给变形虫吃的机会呢。
罗布南副校长姑且不提,余连也确实没和他照面过。不过,提到校学生管理部主任威格尔上校嘛,他顿时便开始有点牙酸了,这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生理性厌恶。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和威格上校,关于此事在私下的一次讨论。
“余连同学,我们需要你知道,公道和正义其实只是一个相对概念。这件事情啊,固然是对普兰同学的巨大伤害,所以我们校方会很快商量出一个补偿方案的。”他道貌岸然,语重心长,满脸悲伤,就仿佛是真的在为了那个已经失去了半边灵魂的年轻学子而悲伤。
可紧接着,他又马上换了一个口吻,低声道:“另外,关于普兰同学演习的评价,我们也会进行一定的修改。你看,余连同学,事情完全可以协商着解决,我们没有必要把这种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啊!如果外面的记者们知道了这些,中央防卫大学的声誉何在呢?这难道不也是你的母校吗?”
“……我并不想把这一切闹大。毕竟闹大了,托比的人生也就彻底毁了。”余连回答。
记者们一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过去,在此次事件中受到最大伤害的托马斯·普兰,对他们来说便是能勾起食欲的血肉。
怜悯?你听说过鬣狗会有怜悯吗?
“是的,我不想闹大。可是伤害托比的人,却应该受到应有的制裁!”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很多事情,伤害其实是相对的啊!普兰同学的事自然是悲剧,可是,他所说的话,目前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那么,他的话,又何尝不是对那些同学的一种伤害呢?”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又不希望我继续调查呢?把真相调查清楚,伤害不也就不存在了吗?”
威格上校有些头疼地蹙起了眉头,完全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难缠的学生,强忍着气道:“呃,只要你开始调查,对那些被列为嫌疑人的同学就是一种伤害了。现在,你已经开始在学院中搞得人心惶惶了,他们也受到了其余同学无端指责和排斥,再这样下去,被媒体发现也是时间问题了。而且……”
“而且,托比指出的那些人,有梅尔议员的儿子,有陈先生的孙子。还有萨尔巴托中将的儿子,哦,对,那人同时还是您的外甥,是吧?”
“……你还真太年轻了,余连同学。我理解你这样的年轻人都有英雄梦,可是,我们这样的社会自然有它运转的方向。你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此时却更应该以学业为重了。明白吗?学业为重!”
说到这里,他故作幽默地开了个玩笑:“行侠仗义这种事啊,交给传说中的黑月伯爵不就行啦!你还年轻,没必要承担这样沉重的责任。这样吧,你可以把你现在收集到的一些线索交给校方,我们一定会继续调查下去的。你知道,我们更有经验,调查起来也更能讲究方式方法,不会引发什么风波,也能更好的保护所有的同学。这当然也包括普兰同学了。”
“主任,我不是什么侠盗也不是什么不死魔人,而我现在做的,也只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做的。把这一切变得那么沉重的,到底是谁呢?”
余连望着对方铁青的脸,自己已经不可能和这个人对话下去了,便直接起身:“我马上还有课,主任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稍息吧。”他阴沉着脸,仿佛从牙齿中挤出了这句话。
“余连同学,你在这个学院中还要呆上两年!希望你能愉快而充实地渡过最后两年。”在余连即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又补上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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