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要吃莲子吗?”
如小苒这一句‘兄长’无非是玩笑似地应了二皇子之前那句里的‘义妹’罢了。
闻言,李元栩接过他义妹湿哒哒的手递出的莲蓬,又回身吩咐魁公公道,“去寻一套体面的裙襦来。” 魁公公应声离开了。
如小苒福身一礼后,说,“二殿下,其实不用去找干净的裙襦,我这样回去也行。”
小丫头素来不修边幅,心想,又不是没穿衣服,只是湿透了罢了。
然则李元栩听来却觉得实在不妥,一来有损女儿家体面,再来,这宫中人多口杂,传出去也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便执意道,“今日你既唤我一声兄长,做兄长的怎可让义妹如此狼狈回去。” 如小苒只能微微一笑,领了他的好意。
小丫头浸过水的一头乌发黑得发亮,水珠顺着发鬓滑过女子细腻的面颊,最后落入了纤细优美的颈间曲线;
那白皙动人的面庞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将本就能掐出水来的面颊,润得更加晶莹了;
乌黑纤长的睫毛也粘着水珠,在明阳下闪着剔透的光泽,灵动得宛若是误入人间的精灵。
李元栩眉末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素来不近女色的秦邵陌唯独中意这位姑娘。 这位如小苒,果真生得不俗。
第一次见她时只顾及到她眉宇间与母妃的相像之处,端阳宴时人多,也未能仔细端量,今日这么细一瞧,面前这人与他母妃是像,却又不是特别像。
李元栩又看了看手中莲蓬,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掠过唇边。
从刚才李静璇是怎么要打他义妹,他义妹是怎么避开的,到后来怎么救的人,这位二皇子是远远地都看在眼里。
然则女人间的争执,他素来不想管,也懒得管。 未曾想,这位义妹行径竟如此有趣,人也救得,莲蓬也摘得,着实让他颇有兴趣。
“阿嚏!!”
一袭微风后,如小苒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
“湖面风凉,义妹请随我来。”
李元栩说完,转身抬步引路,如小苒跟在他身后。 不似秦邵陌健步如飞,这位二殿下步履悠然,从容不迫间带着小丫头来到一处避风的廊檐。
这里不常有人走动,着实清净,又有暖阳投入,也不会冻着了这位义妹。
如小苒立在日头下,因周身湿透也不觉得热。
她觑了一眼身侧离开一段距离的李元栩,就见他旁若无人般,慢条斯理地拨起莲蓬。
一双星云般的眸子甚是淡泊,修长白皙的手指堪比羊脂白琼,静默玉立的样子美得宛如一幅画。
如小苒记起老夫子曾在课堂出过一题,关于朝堂‘立长立嫡’之辨,听完学堂人争辩后,她才对这位二殿下略知道些。
这位二殿下素来深受圣宠,不仅是因其母妃当年颇受圣上喜爱,更是因其聪颖贤明,颇有治政之才。
然而,尽管他母妃贵为皇贵妃,仍敌不过庶子之身,朝堂的老古董们又是遵从古制嫡出之尊,皇帝这才立长立嫡难以抉择。
余光察觉小丫头在看自己,李元栩侧眸微笑问她,“义妹为何如此看我?”
如小苒眨了眨眸,回道,“莲子要去了苦心才好吃。”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莲子,送入口内,淡淡回道,“苦些甚好。”
闻言,小丫头收回眸光,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莲蓬,心中很是困惑。
这位二殿下的想法她实在不懂。
上一次与他论灰子归处也就算了,现在又说不去苦心的莲子甚好,哪有人不喜甘甜,偏喜欢品那苦味的呀。
思此,小丫头蹙了蹙眉,也许聪慧之人想法就是如此迷离,下次应该问问秦邵陌这两个问题,看看他又会怎么回答。
忽而想起什么,如小苒又说,“听闻浮鶎先生近日出远门了,估计有好些日子才会回来呢。”
她也是问了许多人才知道的。
李元栩并未吃惊,只是礼貌道,“多谢义妹告知。”
蝉声渐起,树叶摩挲,两人久久不语。
最终,如小苒的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花簇上,红墙黄瓦下那一片亮桔色的花团着实耀眼。
这种花她从未见过,花冠竖起似漏斗形,花瓣呈伞状撑开,勃勃生机般地迎向艳阳,宁静而娴雅。
“它们叫佛瑾。”
耳边传来二殿下淡泊又悦耳的声音。
如小苒回眸看他时,就见男人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似在看着佛瑾,却又好似只是毫无焦点地将目光搁在上面。
“这附近有许多这种花。”
男人又补了一句,这一次,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丫头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二殿下,回道,“佛瑾这名字挺好听的,像这花一般,很是纯净。”
闻言,二殿下这才回眸看向如小苒,眸色中的吃惊一掠而过后,他微微笑起。
虽然李元栩经常挂着淡淡的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只是君子之礼罢了,然则此刻男人面上的笑意,却是久违的真笑,久到连他都忘了。
一阵微风拂过花丛,惹得桔色的影子微微颔首,悠然摇曳。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呀,老奴寻了您好久呀。”
远处传来魁公公的声音,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宫女,宫女手中抱着一套湖蓝色的裙襦。
走近如小苒时,魁公公含笑又说,“都怪老奴腿脚慢,让公主久等啦。”
话音刚落,他即刻示意小宫女快去替锦棠公主更衣。
见此,李元栩移步到了远处的廊檐入口处,背对如小苒而立,一来是避嫌,二来是便于查看附近是否有人。
好在这处廊檐是死角,唯一的入口被二皇子与魁公公守着,二皇子看起来又是位坦荡的君子,如小苒这才没有戒心,由宫女帮着快速换了衣服,又略微理了理发髻。
整装后,她走近李元栩,福身一礼表示感谢,随后辞了他,跟着宫女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李元栩看着他义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魁公公在他身侧低问了一句,“殿下,还去万春宫吗?”
男人略抬了抬眉心,温和回道,“去御书房,还有一出好戏要看呢。”
话罢,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堪堪消失在红墙黄瓦下。
……
如小苒优哉游哉又出了宫门,远远见得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如家马车前负手来回踱步,那焦躁的模样,黑沉的一脸,仿佛腾腾冒着烧焦后的黑烟。
如此急切的身影正是如勇,他刚从宫内下值,出宫时看到杨二的马车还在,问了才知女儿出了宫又被皇后娘娘叫了进去,他自然不便去皇后处打探,只能在外苦等。
刚一见女儿出了宫门,如勇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他女儿纤细的胳膊问,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皇后娘娘找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焦躁的三连问,吓得如小苒不知道该从那个问题开始回答,最终尴尬笑了笑,说,“好像…是闯祸了。”
能不是闯祸吗!
今日五公主李静璇是真真切切掉进了湖里!
掉进湖之前如小苒是真真切切地就站在她边上的!
然则李静璇也是真真切切地被如小苒气得才掉进了湖里的!
思此,小丫头扶了扶额,弱弱问了一句,“爹,女儿现在逃回青州老家,还来得及吗?”
……
回到方才燕雀湖的另一头,倩俏丰盈的女子身影立在花丛中,折了一朵紫红色的牡丹捏在手中。
那一双不同于这一国人的眸子,精致而冷傲,俏挺的鼻梁下,盈盈的丹唇微启,鄙夷不屑的语气问道,“你们这国人…就喜欢这种花?”
她说的不是很流利,显然是在努力尝试这一国的语言。
这位女子就是几个月前,武阳侯护送回阳城的北蛮和亲公主,塔塔尔丽。
身侧的宫女听闻主子问话,怯怯地回道,“回禀公主,这是牡丹花,在宫内是极其尊贵的象征。”
这位异国的公主素来厉声厉色,脾气古怪的很,性格又是冷淡,伺候她的宫女们也不知她的喜好,还略有些怕她。
闻言,塔塔尔丽墨眉单挑,费解道,“不过一朵花而已,真是矫情,在我们大夏国,没有尊贵之分,只有勇武之争。”
话音刚落,听得远处‘扑通’一声,好似有什么掉进了湖里,紧接着传来身侧宫女的惊呼声,“哎呀!好像是五公主落水了!”
这宫女是皇后派来监视北蛮公主的,自然老远就认出了她家小主子。
见此,塔塔尔丽唇末微微扬起,冷笑道,“她是你女主人的女儿?”
宫女敷衍着颔首,她也算是皇后跟前得力又忠心的人,眼见着五公主落了水,也不顾得伺候这位新主子了,就想着跑开去寻会游泳的小太监来救人,然而去路却被新主子堵得实实的。
塔塔尔丽饶有兴趣地狭了狭眸子,眸光指了指李静璇,又问向那宫女,“你们的公主怎么连游泳都不会?这溺死了可怎么办呀?”
这语气显然不是在寻问,而是在看好戏。
那宫女满面焦急,却在这时又听得一声落水声。
两双眼睛回眸看去,就见得刚落水的人正迅捷地游向李静璇。
见此,塔塔尔丽略有些扫兴,挑着眉梢说,“哟,还是有一位会游泳的呀,那人是谁啊?”
宫女眸色欣喜,回道,“好像是圣上新封的锦棠公主。”
“又是一位公主啊…”
塔塔尔丽话音刚落,忽而心念电闪,问道,“锦棠公主?就是那一位‘锦棠公主’?”
宫女疑惑地点了点头。
不就只有一位锦棠公主吗?哪来的这一位,那一位的?
塔塔尔丽静默看着如小苒在湖中不紧不慢救出了五公主,来了兴趣般地弯了弯唇末。
那匹野狼的女人呀,呵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