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大暑热的很,赤日炎炎,风静云稀。
蝉声高昂的空中划过如小苒婶母周氏的声音,清亮又愉悦:
“小苒呐,你先帮我照顾着你姐,婶母出去买只鸡马上回来!” 周氏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前院的大门还未打开,声音早已传到了门口立着的两个男人面前。
那两个男人身影在听到院内妇人靠近的声音时,‘嗖’地一下,挺成了两支笔杆子定在了门口。
门‘嘎吱’一声打开,周氏一双清澈的明眸蓦地一怔。
面前立着两个陌生男子,穿着官袍,左边一位外褂上绣着锦鸡,右边一位绣着孔雀,她眨了眨眸,她刚说要出去买鸡,怎么门口来了两只‘官禽’…
“两位大人这是…?” 周氏话音刚落,右边的‘孔雀’抢先一步彬彬一礼道,“伯母您好,在下是如白亦的师兄,霁非,听闻师妹受伤甚是担忧,特来探望,带了些补品还请笑纳。”
话罢,身后属下上前一步,手中端着一大一小两只锦盒。
周氏打量了一眼霁非,小伙子眉目清秀的很,举手投足间很是沉稳,又一想起这名字听她女儿提起过,好像是她女儿的上司!
思此,她忙含笑正要客套,隔壁那只‘锦鸡’也发话了。
“伯母,在下沈志远,昨日如姑娘离府后,吾妹甚是挂念,特意托沈某带了些东西。” 话罢,他毕恭毕敬交手一礼,身后随侍上前一步,左右手都提着东西。
周氏一愣,这名字昨日听她夫君提过,确实是自己女儿大恩人的名字!她抬眸仔细瞧了瞧,面前的小伙子十分俊美儒雅,唇末带着淡淡的笑意,倒蛮讨人喜欢。
她忙回向面前两位,“哎哟,原来是两位贵客呀!快请进!请进屋里说话吧!”
“婶母,您不是出门了吗?”
听到婶母周氏洪亮的声音还在门口,如小苒一面啃着桃子,一面大步来到了前院,迎面看到迈入大门的霁非与沈志远,小丫头讶然问道:“三师兄?承言兄长?你们一起来的?” 两人闻言,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两位还真是一起下了朝赶来的!
互对了眼神,谁都没舍得回去先换下官服,就怕输在了见丈母娘的起跑线上…
不似大户人家的几进几庭,如淳的家宅很简单,前院连着前堂,前堂后是片天井,天井后是内院,内院也就三四间屋子。
周氏喜欢诸事亲力亲为,家里总共也只有两个老仆,看似清简,却也紧紧有条。 两个男人端正坐在了前堂一东一西两处上座,周氏坐在正坐,感觉今日这正堂的三把椅子都被人铺了钉子,三人坐着哪哪都不舒服,各自大眼瞪着小眼,连平日话最多的周氏都像塞了满口钉子,生生钉住了她天赐的巧舌如簧。
“今…天…天气不错…啊…”周氏硬着头皮起了个头。
两只‘官禽’同时瞅了一眼屋外,像两只低头啄米的小鸡,回眸嗯嗯啊啊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还没蹦出点浪花,便被冻在了三九寒冬的冰窟窿里。
虽是七月酷暑炎热,动不动就叫人汗流浃背,面前这两位小年轻一身官袍厚实,额间密汗涔出,却是神情自若,颇有定力。
一位挺直了后背,双掌覆于膝盖,很有大家风范。
一位端正了身姿,单臂搁于茶桌,甚是从容不迫。
如小苒扶着如白亦入了前堂,见此,两个被定住的男人‘嗖’地一下同时起了身,这一声来得太过整齐突然,将两双刚要迈入的脚步怔得蓦然一顿。
如白亦看了看如小苒,如小苒眨了眨眸。
两人刚落座便听到霁非先开口。
“师妹此次受伤,是我失察在先,难辞其咎。”
如白亦:“师兄不要这么说,是我事先并未告知你实情。”
沈志远:“所以下次这种事情,你千万不可再单独行动!”
如白亦:“沈大人,卑职正要同你说关于那两位护卫,还请沈大人将人带回,卑职进出大理寺带着他们实在不便。”
霁非:“我大理寺高手云集,何须沈大人多此一举!”
沈志远:“即是高手云集,又怎会让一位弱女子孤身涉险,险些丧命。”
如白亦:“……”
“沈大人你掌管户部大小事宜不够,还想对大理寺横加指点?”
“大理寺紧致有序,自然轮不到沈某指手画脚,不过此次如白亦险些丧命是真,还请大理寺少卿将此事放在心上,以示警醒。”
“此事确实是我一时疏忽,以后师妹的事我自当格外留心,无须沈大人提醒。”
“两位别吵了!!”
眼见两只‘官禽’斗了起来,周氏终于没忍住,一声多年积攒的内功河东狮吼镇了场,忽而觉得此番作为颇为不雅,周氏讪讪笑了笑,“两位大人…留个饭吧…民妇去买菜…”
闻言,两只‘官禽’忙躬身谦谦婉谢,都说‘坐会就走,不劳麻烦’。话罢便都乖乖落座,勉力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和谐氛围。
片刻后,周氏寻了个理由将如小苒从大堂内拉了出来,两人行到角落,周氏费解道:“小苒啊,这两位今天来是什么意思呀?”
如小苒眨了眨眸,“他们不是说了吗,来看看我姐呀?”
周氏两弯淡峨眉微微一蹙,“没这么简单…”
她双手抱于胸前,凝思了一会,忽而眸色一亮,问道:“里面两位可都成婚了吗?”
“都未成婚呀。”忽而小丫头眸色也是一亮,“婶母您是说…”她顿了顿又说:“我之前问过霁非师兄,他对我姐有意呢。”
“真哒?”
“嗯!”如小苒双手也抱于胸前,蹙眉又回了句,“我也问过姐了,她没这意思。”
“啊?”周氏刚亮起的眸子忽而暗了几分,转而又问,“那还有一位呢?姓沈的那个。”
如小苒迷茫地摇了摇头,“承言兄长嘛,我倒是不清楚呢,改天我也问问?”
周氏重一拍她的肩膀,给了个十分赞许的锃亮眼神。
此时听得屋外熟悉的马蹄声停在了大门口,周氏笑了笑:“当家的回来了。”
……
秦邵陌在如淳屋宅前翻身下了马,秦哲从马背上取了七八个盒子托在怀中跟在他主子身后。
这一处屋宅门前不算特别宽敞,停了一辆马车,几匹骏马,两个小厮在树荫下闲聊。
小厮见到秦邵陌时各自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武阳侯’。
秦邵陌仔细一看,这两位他都有印象,一位是他发小沈志远的随从,另一位穿着大理寺的公袍。
他愣了一瞬,转而整了整衣袍,轻扣了几下大门。
大门堪堪打开,开门的正是他家小丫头,“侯爷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又惊又喜,一身淡绿色的纱裙在暑日里清丽悦目的很。
“两三天没见你,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带了个人来。”
男人话音刚落,身后冒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莲儿。
“小苒姐姐,大理寺那我已经给了供词,指认了当时拐我的人贩子,阮大人说我可以回家了,侯爷派了人等下便送我回去,我舍不得你,临走前来看看你。”
两个小丫头又是欣喜,又是伤感地抱在了一起。
此时前堂内的如淳与周氏听到外面动静,一起出来相迎。
见到秦邵陌,如淳讶然一礼:“武阳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周氏茫然福身。
秦邵陌躬身肃然回了个大礼,“侄女婿见过叔父,婶母,初次登门,并未提前招呼,颇有冒昧,还请见谅。”
如小苒眨了眨眸,还未成婚呢就已经改了口,这位‘侄女婿’还真能审时度势,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来。
如淳夫妇受宠若惊,忙含笑着将人请进了前堂。
进了前堂,秦哲刚要将他家侯爷带来的见面礼搁在正堂梨木桌上,却见桌上早就被人堆得满之又满,再一瞧,沈大人与大理寺少卿都在呢,几人与他家侯爷互相寒暄了起来。
一阵寒暄之后,秦邵陌向沈志远投了个眼色: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志远无奈闭了闭眸:说来话长…
秦邵陌眸光又指了指沈志远身前的‘锦鸡’:大热天的穿官袍出来走动,你可真想的开。
沈志远微叹一声:也是说来话长…
须臾后,众人闲扯到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各自有意散场,如淳夫妇将贵客门送到了大门口又客套了一番。
秦邵陌一把拉住他家小丫头,对着如淳夫妇一礼后正色道:“叔父,婶母,今日莲儿姑娘回乡,小苒十分不舍想亲自送她到觅江渡口,侄女婿陪着她们,晚些将人送回。”
如小苒大喜,“咦?可以送到渡口?真的吗?”
转而感到腰间被男人轻拍了一下,如小苒这才反应过来,忙对着她叔父婶母附和道:“嗯嗯!莲儿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苒想送送她…”
如淳夫妇允了头,秦邵陌将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才最终堪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