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室内的歌舞声再次响起。
鱼禾却没办法欣赏。
他出了船室以后,安抚了一下担惊受怕的巴山等人。
然后找船上的甲士头领,说了一会儿话,让甲士们回头找个地方放艄公下船。
甲士头领答应了以后,鱼禾又让甲士头领带巴山一行下去休息,自己则要在甲板上待一会儿。
甲士头领刚刚就在船室门口守着,听到了鱼禾和史熊的谈话,知道史熊将鱼禾当成客人一般留在船上,也授意了鱼禾在船上休息,所以甲士头领听到鱼禾吩咐以后,并没有为难,立马照做。
带着巴山几个人离开之前,甲士头领还将鱼禾的匕首、金银还给鱼禾。
并且还搭了一锭金子。
但鱼禾没收,他只拿回了自己的宝玉、匕首,将金银赏给甲士头领,请甲士头领给他弄几壶酒。
甲士头领觉得鱼禾人不错,满口答应了下来。
甲士头领离开以后,鱼禾才有时间感慨。
鱼禾没想到,他巴郡一行,轻而易举就遇到了巴郡的主人史熊,也遇到了他想对付的冯茂,还意外的碰见了一位以后要称帝的枭雄公孙述。
以及那个间接创造出‘无可厚非’成语的广汉大尹冯英。
以史熊益州牧的身份,将这几个人聚在自己身边倒是不奇怪。
只不过让自己碰巧遇见,就很奇怪。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运气。
鱼禾也说不准。
“那小子,你挡住老朽看景了!”
就在鱼禾心中感慨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鱼禾耳中。
鱼禾循声望去,就看到坐在甲板上自斟自饮的老叟冯英。
冯英之名鱼禾早有耳闻,对于冯英的作为,鱼禾也十分敬佩。
他算是莽新朝一个十分悲剧的人物。
他明明是莽新朝最为朝廷出力的人之一,但却没有什么好下场。
史书上,冯英在弹劾倒冯茂以后,更始将军廉丹接替了冯茂的位置。
廉丹倒了益州以后,如法炮制,学着冯茂的所作所为在巴蜀等地敛财,甚至比冯茂还过分。
冯英再次上书弹劾廉丹和史熊。
但廉丹乃是四大将军之一,属于王莽心腹重臣。
王莽在拿到冯英弹劾文书以后,非但没有惩治廉丹,反倒将冯英给抓了。
冯英被押解到长安以后,又有人曝出廉丹、史熊敛财的事情。
王莽派人一查,冯英的弹劾是真的,就将冯英从狱里放出来,说了一句‘无可厚非’。
但并没有重用冯英这个忠义。
而在益州敛财的廉丹,非但没有被王莽罢官去职打入大牢,反倒被调遣到其他战场上。
冯英算是忠义,可终究还是敌不过心腹二字。
“冯公有理。”
鱼禾上前,向冯英施礼。
冯英略微愣了一下,放下酒壶,起身正了正衣冠,对鱼禾点点头,然后重新坐下,“你倒是一个知礼的,就是不知道你跟船舱里那几位是不是一丘之貉。”
对于冯英特地起身向自己点头回礼,鱼禾很意外。
冯英可是一位掌管着一郡的大尹。
虽然比不上史熊,但也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他有往长安的皇宫内送奏疏的资格,能直达天听,算是一位大人物。
如此人物,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面对他一个小子,还能起身郑重的还礼,鱼禾怎能不意外。
鱼禾席地坐到冯英边上,笑着道:“冯公说笑了。小子无官无职,也无名声,如何跟船舱里的那几位相提并论。
小子只是有事求到那几位头上,所以特地赶到巴郡。”
冯英又愣了一下,“你是特地在江上等他们的?”
冯英目光落在鱼禾身上,用看心机婊的目光打量着鱼禾。
鱼禾失笑道:“小子初到巴郡,根本不知道史州牧和冯将军等人会坐船游玩。小子是准备去江州城求见的,没想到在江上撞上了。”
冯英目光柔和了不少,“原来是巧合。”
说完这话,冯英又问,“你找他们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敛财之举?真要是为了敛财之举,那你离老朽远点,老朽怕被你熏臭了。”
冯英说到此处,还嫌弃的用袖子扇了扇。
“冯公说笑了。”
鱼禾笑着将他刚才在船舱里说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冯英认真的听了一会儿,听完了以后,眼神怪异的看着鱼禾。
鱼禾疑问,“有什么不对吗?”
冯英呵呵了两声。
鱼禾狐疑的看着冯英。
冯英冷哼道:“有两个问题。其一,鱼氏父子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老朽虽然没有见过鱼氏父子,但也知道鱼氏父子反叛是被逼无奈。老朽也没有听说过鱼氏父子嗜杀的事迹。反倒听人说鱼氏父子收留了不少从巴郡逃过去的难民。
所以鱼氏父子的品行,真有你说的那么坏?
其二,程氏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不然不可能派一个能言善辩的才俊去救程隆妻女。
老朽虽然不了解程氏,但也知道程氏一些内情。
程氏如今人才凋零。
为了培养族中才俊,四处奔走求人。
似你这般能跟一州州牧谈笑风生的白身,程氏守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你出来。
为了一个妇人,一个女娃儿,派出族中才俊,根本不是豪族的做派。”
有些话冯英没有明言,那就是一旦遭遇了鱼禾所说的事情,程氏一定会放弃程隆妻女。
至于鱼禾父子放出的谣言,谁在乎呢?
反贼的话要是能信,那他们还会被称为反贼吗?
鱼禾丝毫没有因为冯英说出了他话里的破绽而感到慌乱,他淡然的道:“鱼氏父子既然做了反贼,您就不要指望他们有太高的品行。
至于我程氏为何会让我去救叔父的妻女,那是为了让我族弟的仕途走的更顺。
我虽然有点能耐,但只是庶出。
族中尚有能成才的嫡出在,谁会在意一个庶出的人有没有能耐。”
冯英愕然一愣,沉默了许久以后,惊愕道:“你是庶出?”
鱼禾缓缓点头。
冯英仔细打量了一下鱼禾,微微一叹,“面向不赖、能言善辩,面对老朽等人也不卑不亢。你若是混官场,必有一番作为。
程氏若是愿意捧你,未必不能坐到一郡大尹的位置上。
可惜可惜,程氏太重嫡庶。”
说到此处,冯英鄙夷的道:“程氏没落也是该。”
鱼禾笑着道:“那家豪族不重嫡庶?”
冯英长长一叹,“是啊,那家豪族不重嫡庶,就是因为太重嫡庶,许多英才才被淹没。”
鱼禾赞同的点头。
冯英话锋一转,“但老朽还是不相信你是程氏的人。”
鱼禾一愣。
冯英哼哼道:“还是两个问题。其一,你身上没有豪族养出来的那股子骄气。其二,益州诋毁鱼氏父子的人很多,了解鱼氏父子的人却不多。老朽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老朽曾听人说,鱼氏父子为人和善,又喜施恩。
鱼氏父子应该不可能以谣言诋毁程氏。
反倒是你程氏的人有可能会放弃程隆妻女,故意栽赃到鱼氏父子头上。”
鱼禾一脸懵,“您是听谁说的鱼禾父子为人和善,又喜施恩的?”
鱼禾都不知道,他和他爹什么时候成了大善人了。
如果他们父子是大善人,那滇国的那些汉人岂不是得哭死。
他们父子可是有机会从滇国救出那些汉人的。
冯英给了鱼禾一个你骗不到我的眼神,自信的道:“漕中叔!漕中叔虽然被朝廷通缉,但其侠名却传遍天下。他曾经亲眼见过鱼氏父子,还曾经跟鱼氏父子待过一些日子。
他的话自然做不了假。”
鱼禾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人说漕中叔帮他们父子扬名了。
漕中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给我们父子扬了多大名头?
我们父子名头得有多大,才能将一个郡大尹忽悠瘸?
鱼禾心里有许多话,但是没办法说出口。
“也许漕中叔并没有看清鱼氏父子真实面目。”
鱼禾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冯英瞪起眼,喝道:“漕中叔的话或许能作假,也有可能会被人诓骗。但是鱼氏父子拿出的治疗发热的法子却做不了假。
鱼氏父子拿出的治疗发热的法子,救了不知道多少益州百姓。
他们父子救下巴郡难民上万人,也做不了假。
他们父子可以说是功德无量。
他们父子即便是恶人,只要没有肆意为祸百姓,老朽也愿意帮他们说一句好话。”
鱼禾一脸无语。
好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呸呸呸。
你先入为主,觉得我们父子是好人,我也没办法解释。
冯英盯着一脸无语的鱼禾,问道:“还敢诓骗老朽吗?”
鱼禾幽幽的道:“那你知不知道,滇人曾经找到他们父子,开出了一个汉人一斤铁一斤粮食的价码,让他们父子交换滇国的汉人,但他们父子拒绝了。”
冯英惊恐的瞪大眼,“真的?”
鱼禾缓缓点头。
冯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他们父子……他们父子做的好。粮食和铁不能给滇国,不然不仅益州得遭殃,其他各州恐怕也会有麻烦。”
“可他们有机会救滇国的汉人,却没有救,不像是你说的善人。”
鱼禾撇着嘴道。
冯英喝骂道:“你懂个屁,他们父子那是晓大义。在大义面前,些许的人命根本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