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剑,怀亚特!”
青黄的草地上,几个年轻人拿着木剑对练,打得火热,旁边还有几位年长的骑士观看,偶尔指导下其中出现的不足和错误。
“步伐要灵动,不要停。”有着深棕胡子的骑士大声的提醒着对战的两人。
杂乱的草地上用树枝浅浅的画着十字格子,对战的两人步伐在各自的十字格内迅速变化,因为使用的是木剑,两人挥动的速度很快,往往两秒就能决出一次胜负,然后各自退后一步,重新开始。
木剑并非死死握在手心,而是略有盈余,剑刃随着手腕的挥动在空中带起扇形的残影,有如舞蹈一般,给人一种顺滑而美丽的感觉。
如果有资深的西境骑士在此,就能认出,这并非纯粹的剑术,而是脱胎于一种军刀的技艺,讲究迅捷而致命。
以斩破斩,交叉挥动,让力量在回转时能重复利用,省力而迅猛。
草地上不时传来木剑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那位骑士的大声指导,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度过,直到中午才停下。
树荫下,刚才练剑的年轻人聚在水桶旁,灌着清水,还把一些浇在身体和头上降温。
“呼,手都酸了。”一位靠在旁边的木桩上,摊着不想动。
“我早就疼的麻木了,满是水泡。”另一位也无力的回应着。
“卢德斯骑士长太严厉了,以前虽然也练剑,但训练量也没这么恐怖。”
“今天杰兰恩少爷没来,他更是变本加厉了,感觉是把我们往死里练。”
“呼,你们今天才知道这位骑士长的大名吗,西境内有名的骑士和贵族,谁不知道他的作风。”
几个年轻人相互抱怨着,不过也就这时说说了,真要去抗议,恐怕就没几个人回应了,他们都是出自西境的贵族家庭,作为狮鹫公爵继承人的陪读,玩伴,跟班,一起长大,接受训练和学习。
这对于西境的贵族圈子里来说,可是最令人羡慕的存在了,可以预见的是,在今后杰兰恩继承爵位后,他们也会成为西境内执掌大权的贵族代表。
不过现在嘛,他们还只是15-16岁的少年,离成熟还早的很。
“休息好了吗,过来!”就在几人还在闲谈时,那粗大嗓门的骑士长再次大喊,让这个小兔崽子过去。
“是,大人。”几人立马站起立定,大声应答,然后小跑着过去。
卢德斯站在训练场旁的屋子边,身后就是门,见几人过来,才走进去。
屋内很是宽敞,上方两侧开着小窗,可以让光透进来,不至于太昏暗,内部是用来训练的空地,两侧则摆着木桩,杂物等。
“好了,先坐吧。”这次卢德斯没让他们继续站着,而是宽大的让几人坐下。
随后他从一旁的架子中随手抽出一把木刀,刀身的木质偏白,应该是软木,整呈现为月牙装,手柄处还有类似护手的空槽。
握住这把木刀后,这位骑士长似乎觉得太轻了,在空中随手会动了好些次,才适应。
“今天来讲一下弯刀的用法。”
“虽然不要求你们将这项技艺练到极致,但也要知道它的来历,和可取之处。”
“在过去,西境内的子民,无论是山中的猎人,还是军中的战士,都是用刀,用剑事实上是近几百年才有的事。”他先是介绍了下历史。
“为什么会变,原因并不复杂,盔甲的发展让刀的威力大减,而可以直刺破甲的枪和剑就流行起来了。”
“不过在西境的偏僻村落中,你们依然可以看见不少用刀的好手,而即便是现在,西境中仍有用军刀指代战士的含义,例如,第三代狮鹫之王对邻国的使节介绍说,‘我麾下有5000锋利的军刀’。”
……
“相比现在常用的骑士剑,军刀在速度方面有着极大的优势,如果你没有穿盔甲去集市,碰上几个带刀的老手,那就得小心了,可能你剑还没拔出来,对方就把你脑袋割下来了。”
“说了这么多,你们可能感触不深,那就试一下吧,怀亚特,你上来。”
“是,大人。”一位银色短发的少年走上前。
“给。”
卢德斯扔给他一把特制的骑士剑,然后自己再取出一把大小差不多的军刀。
“来吧。”命令简单有力。
“是。”
怀亚特单手握剑,并没有轻易上前,而是端详一阵后,才箭步突刺。
“砰。”
刀刃自斜下上劈,轻易的斩开那剑刃,然后顺势回转,直接落在怀亚特的脖颈上,如此过程连一秒都不到,似乎就是砰的一声,怀亚特就败了。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这时你已经死了。”卢德斯收回刀,简单评价。
“是。”怀亚特并没有反驳,而是满眼兴致的看着卢德斯手中的军刀。
刚才卢德斯并没有使用超凡之力,仅仅是凭借的肌肉的记忆和技巧,轻松就破开怀亚特的攻击。
“再来。”看出怀亚特的好奇和不服,卢德斯低喝。
“是。”
“砰。”“砰。”“砰。”“砰。”
下面的几个少年看着怀亚特输了一次又一次,慢慢的也觉察出哪里不对了,卢德斯使用的这套刀法,没有任何超凡效果,全是招式和发力上的技巧,但仅凭这个,就能将怀亚特完完全的压制。
“好了,下去吧。”感觉差不多了,卢德斯停下来。
“军刀迅捷可以在混乱的战斗中快速的杀伤敌人,保护自己。你每干掉一个敌人,自己就会变得安全些,这一点在面对大量敌人的时候很是重要,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打优势战斗,总有面临窘境的时候。”
“另外,用刀和用剑的不同在于,刀尽量是去划割,只要角度和发力正确,你能毫不费力的将一大块肉割下来,同时刀速不减,迅速回转,再次发动下一次攻击,这样招式间连接紧密,破绽极少,而敌人稍有不慎,就能被你找到空隙,划出伤口。”
“在过去,如何评价一位用刀的好手呢,那就是将一大块湿黏土放在身前,用刀划过,光滑的切下一片,然后去势不减,如此连续,一片又一片的细薄的黏土从旁边落下。”
“要快,要更快,这样你的招式就是没有破绽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近20年,但那天卢德斯老师在训练场的屋子里,教我们如何挥舞军刀的场景,依然是如此清晰,我甚至记得那天屋子里浮动的尘埃,还有手中木刀的纹理。
卢德斯老师是位值得尊重的人,他教导学生严厉而毫无保留,不仅会给我们将各种战斗的技巧,如何面对恐惧,如何选用合适的武器,如何利用各种条件来获胜等等。
也正是因为他的启发,我越来越偏好使用迅捷急速的战斗技巧,连随身的佩剑都是那种轻薄如刀的类型。
可惜身为杰兰恩大人的追随者,我必须加入白狮骑士团,在武器选择上只能是剑和枪,不能随身带着一把军刀。
好在后来的时光里,我慢慢也找到一种迅捷的剑术,虽然和军刀的技法不一样,但主体思想和风格很是类似,于是沉眠其中,将其作为自己的主要战斗方式。
时间久了,朋友和白狮骑士团的战友们,也就给我起了‘狂风’的名号,成为骑士团内的一个另类。作为古典骑士的精神传承,白狮骑士团一向以强大的力量和威猛的外表现世,我这个另类着实少见。
相比帝国内其他的骑士团,白狮骑士团也是相当另类的存在。
首先,这支骑士团虽然是在西境建立,但风格和精神都和西境的传统不同,若真要说,它的风格其实更符合帝都内那些贵族的幻想。
为什么说是古典风格,因为白狮骑士团的宗旨很是崇高,包含数项美德,大概就是维护正义,保护幼小,善待弱者,坚持誓言和诺言。这样的风格和古典的骑士小说中的角色十分相似,被如今不少年轻的贵族向往。
但如果真正的去查询历史,就会知道,过去的骑士并不会比现在崇高,他们也只是战争机械,国家的暴力构成而已。
可以说,白狮骑士团是某种意义上的幻想产物,因为西境诸领大多都在山林之间,西境的贵族们大多也很少出去,所以一直以来帝国贵族圈子中都有着西部蛮子的隐晦说法,指这些人没有贵族的样子,野蛮血腥,不知礼节。
西境的贵族们在社交上并非毫无觉察,后来也慢慢感受到这样的情况,但在面对繁华的帝国中部,还有商贸发达的东部和南部时,确实也有这种隐隐的自卑。
因为向往,于是崇拜,所以追随。
为了摆脱过去的形象,同时也希望真正融入帝国这个广大的群体中,西境贵族们支持并建立了白狮骑士团。
从盔甲的样式,武器的标准,战斗的实力,丰富的学识,优雅的礼仪,等等方面,力求做到最好,最符合帝国内贵族们所向往的那种荣耀,崇高等等。
看着似乎是很傻的方式,在初期被某些老牌贵族嘲笑不过是野蛮人穿丝绸,胡乱裹起来装高贵,但随着西境贵族们一代代的完善,白狮骑士团的名声也真正竖立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只有贵族才能加入的骑士团,且对每位成员有着严格要求,如不得有名声低劣之人,战斗实力要有,礼仪学识一样也不能落下。以苛刻的加入条件,保证了成员的质量和整体形象,如果你还未婚,只要介绍自己说是白狮骑士团的正式成员,就会有众多贵族少女主动向你问好。
在逐渐堕落的贵族圈子里,白狮骑士团无疑是少有的口碑极好的存在,这也让其成员慢慢的不再局限于西境,后来甚至能见到帝国各地的优秀俊才加入其中。
强大,威猛,勇敢,公正,狮子,这些字眼总是如此美好,让人心生向往,古代并未出现过的古典骑士团,居然因为现在人们对古代的幻想和向往,居然真的出现了。
这不得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但这最终也解答了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究竟是遵从于现实,守卫当下稳定的世界,还是遵从于所想,创造梦想中的世界。
‘过去不存在,并不代表就无法诞生,幻想出来的事物也不会就低劣于现实存在的一切。’
仅此一点,就够了,为此我背离了卢德斯老师的教诲,也从家中叛出,加入了杰兰恩大人的麾下。
过往的西境不能说很坏,但这套模式也慢慢走到尽头了,即便和过往的西境相比,它现在处于历史上最强大的存在,但道路已尽,再维护下去,也只能让人烦躁和难受了。
“我不是什么真正崇高的骑士,仅仅是想早点结束这令人痛苦的时代。”面对眼前熟悉的老师,我举起剑,说出心中的话语。
天空上狮鹫飞舞,龙翼机穿梭,雷枪和轰鸣的子弹划破天空,激烈而纷乱,四下的地面上身着白狮盔甲的骑士和落地狮鹫骑士战斗,两方不少都是熟人,甚至还一起学习和长大。
“哦,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你就要背叛狮鹫公爵,大人何曾亏待过去你。“
“你这样做,家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待,难道他们不会痛心吗!?”
卢德斯老师的质问冷厉而强烈,让身后的同伴们无法开口。
我深深的呼吸,抬起头来,直视那骑在狮鹫背上的老师。
“是啊,会很痛心,会很难过,所以呢,因为他们的难过,我就必须一生,永远的顺从吗!?”
“难道我就不会难过吗,就不会痛苦吗,看着厌恶的事情一次又一次上演,看着那恶心的嘴脸一次又一次得逞。”
“虽然我是贵族出身,但并不能和你们一样沉浸于这样的世界,我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另类,注定无法享受贵族荣华的蠢货。”
“是的,没错,西境之主,狮鹫大公登上帝国的皇座,帝国为之一统,诸多西境贵族获得更大的土地和爵位,是何等荣耀,何等光辉。”
“但是!这一切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着陈旧腐败的制度再一次轮回上演,数千万人因此流离失所,只为你们换来一顶贵族的冠冕和荣耀。”
“荣耀,究竟什么是荣耀?争夺权力就是荣耀?杀戮敌人就是荣耀?让别人痛苦为乐就是荣耀?”
“我厌恶这样的世界,讨厌你们这些陈旧腐烂的思绪,永远为了那可怜的称号和所谓的财富去杀戮,去压迫。”
“我厌恶这样条条框框的世界,厌恶狗屁贵族制度,讨厌什么身份区别,拿各种东西来限制,然后自己沾沾自喜,像个傻瓜蠢货一样。”
“但问题是,你们这样的蠢货太多了,以至于让更多的蠢货受了你们的迷惑,我厌恶这样愚蠢的世界,厌恶这样满是欺骗的世界,讨厌这人为刻意设置条条框框,只为满足一些愚蠢爱好和快感的制度。”
“傻瓜太多,蠢货太多,不杀掉你们这些人,就没法讲述我的世界,就没法展现我想要的未来。现在,你懂了吗?”
嘶哑的话音从肺腔中喷涌而出,我怒吼着一次又一次斩下手中的长剑,只为诉说心中那无数发泄的怒火和压抑。
“你是一个疯子。”卢德斯老师的话语依然低沉。
“是啊,你就把我当疯子就好了,我做不到那样理智和聪明。”
体内沸腾的魔力和手中的圣剑共鸣,心中那难以言述的烦闷和压抑,如烈火般燃烧迸裂,那一片片锋利的剑痕疯狂斩下。
我厌恶这样的世界,厌恶所谓的聪明,厌恶那些沾沾自喜的愚蠢之物,我不是可以改变世界的神灵,也不是有着智慧的贤者,只能用最简单暴力的方式探求心中的道路。
狂风嘶鸣,剑刃乱舞,在血光和杀戮中,窥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