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李欣没想到的是,张瑾说的那家高位做多被套到现在的糖厂,正是竹林糖厂。
这一波价格下跌,对糖厂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竹林糖厂厂长王栋现在的心情,和榨季刚开始的时候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是客户云集围着他拿货,现在是他到处求人买糖。
今早,一进办公时他就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现在虽然生产车间的事情不多了,但产品销售上的事却让他异常头痛。
以往这个时候,是糖厂比较轻松的时候,可今年却恰恰相反。
甘蔗原料款、仓库里那依旧数量可观的库存,都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疲惫地放下电话,刚抽出一支烟来,还没点着,财务科长就敲门进来了:“厂长,交易所那边昨天下午发通知过来,要求追加六十万元保证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栋把手里的打火机丢在桌上,皱着眉头说:“上个月不是追加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要交!”
财务科长斟酌着词句,说:“这次是因为我们持仓的合约临近交割月,按规定交易所提高了合约保证金的比例。如果我们继续持仓的话,就还得追加六十万元。”
财务科长见王栋听了不吱声,只是闭着眼睛,手肘撑在桌子上,把头埋在两个手掌间来回摩挲,似乎是在想什么对策。
半晌,财务科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厂长,咱们是不是继续持仓?这追加的保证金……?”
财务科长的话,让王栋一时无言以对。 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也不会拖到现在。
期货市场上的这些持仓,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现在一想起这些,王栋把肠子都悔青了。
榨季开始时那巨大的供需缺口,让他坚定地看好糖价的走势,厂里的销售工作按照他原来的预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出厂的糖都卖了个好价钱,仓库里还囤积了大量的蔗糖。
这些糖,他是要等厂里收榨以后,糖价更高的时候才卖的。
之所以这样做,是他预计到榨季末的时候,糖价还会更高。 如果像往年一样,在销售旺季到来之前把产品销售一空,那么到糖价最好的时候,像糖业公司这样的贸易商就赚大钱了,而像自己这样辛辛苦苦生产糖的糖厂反而没有糖,赚不到最大的利润。
所以他一改往年的销售策略,多囤货、少出货。
就在他的仓库几乎爆棚的时候,期货糖价格开始了下跌。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也有些心慌。
可是经过和其他厂家横向对比后,他发现各个糖厂的出厂价都没有跟随期货价格下跌。 加上他原来对糖价的看法依然不变,所以他认为期货市场上价格的下跌,只不过是大幅上涨之后的回调,只要生产厂家的出厂价不下跌,糖价就没有下跌的理由,迟早还会回到上涨的趋势中来。
所以在期货价格快速下跌到5100元附近的时候,眼看着这个价格比自己厂里的出厂价低了将近400元,他觉得这是一个逢低买进的好机会。
榨季开始时那一波糖价暴涨留给他的影响太深了,短短一周之内,价格就上涨了近800元,那还是在糖厂的价格根本没有上涨的情况下发生的。
现在糖厂的出厂价都居高不下,期货价格不涨才怪!
看着这巨大的价差,王栋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在期货市场上开仓买入了100手。
他的想法很直接也很简单,供需缺口这么大,期货价格还比出厂价低了这么多,显然不合理。
要不了多久,期货价格还会涨上去的。
到那个时候,我把仓位卖出平仓,每吨赚个两三百元是很轻松的事。
按他的估计,最多一两个星期,期货价格就会回升,自己手里这1000吨糖一进一出跑个短线就可以赚个二三十万元。
他暗自比较了一下,要在车间里花多长时间、生产多少吨糖才能赚到这二三十万元钱?而在期货市场上用很少的资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赚到。
可是,后来期货的价格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止跌回升,而是势如破竹地持续下跌,根本就没有给他一点点出场的机会。
在他开仓后的两三天内,每吨糖就浮亏了三百多元。
这样的重击,让他懵了。
缺乏期货交易经验的他没有立即止损离场,而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价格还会上涨。
所以他一直持仓等待。
一个月以后,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他的开仓价格和当时的价格相比,每吨亏损突破了一千元。这期间,按照交易所的通知,厂里向交易所追加了几次共计一百四十万元的保证金。
现在,除了仓库里积压的那些糖要找销路外,期货交易所里这100手持仓也让他一想起来就扎心。
无论是交割还是马上平仓,这一百多万的亏损是免不了的了。
期货市场上的这些亏损,自己怎么交代?
原来想短平快的赚一笔,没想到是猫抓年糕,脱不了爪爪了。
最让他揪心的是仓库里那些糖,现在要是出售,每吨的价格比两个月前低了近一千八百元,要是早点卖掉,能多赚上千万元啊!
看来自己对今年糖价的预期还是估计太高了,要不是这样,仓库里的库存早就所剩无几了,也不会在期货市场上开仓做多!
唉!想在想啥都没用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他长叹一声,对一直等在身边的财务科长说:“先按他们的要求追加保证金吧,持仓的事到底怎么办,我再考虑一下。”
财务科长答应一声,开门出去了。
眼前的困局让王栋走投无路,考虑良久后,他拨通了林立的电话。
接到王栋的电话,林立感到非常奇怪:“王厂长?!好久不见啦,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王栋笑着说:“我打到你们公司去,他们让我打这个电话找你,说你还在销区呢。”
林立嘴上应承着:“是啊,这不一直在外面出差嘛,王厂长,有什么事儿吗?”
他心里还是有些嘀咕,揣测着王栋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王栋打着哈哈说:“林经理,咱们老相识了,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啦?”
已经在销售市场上混得很油滑的林立一听他这话,就知道王栋后面肯定有事。
他也不点破,继续装糊涂道:“那是,咱们谁跟谁啊,王厂长有空也过来这边走走,到时候兄弟好好招待你。”
王栋听完,就着林立的话诉苦道:“兄弟啊,我也羡慕你啊,多想像你一样纵横四海,可是不行啊,我这手里还有不少库存,正四处想办法呢!”
林立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王厂长,你们手里现在还有库存?不会吧!”
王栋说:“是啊,还有一些。林经理,你那边能不能再帮我进点货?”
林立听到这里,这才相信王栋说的是真的。
他大吃一惊,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王栋手里现在还有库存的蔗糖在四处找销路。
以今年年初时那么好的形势,自己在糖厂想方设法地巴结王栋都很难拿到糖,他以为王栋厂里的糖早就在高价时销售一空了。
他心想,不管王栋现在的库存是多少,以现在的价格销售,每吨得少赚多少钱啊!
回想起当时求着王栋买糖的情景,再听听现在电话里王栋陪着笑脸要自己去他厂里进货,林立真想当面看看电话那边的王栋那满脸堆笑的表情。
“让你当初舍不得卖,活该!”他在心里骂道。
“王厂长,你们厂里还有多少搪?”林立问道。
“大概有三四千吨吧。”王栋答道,他在数量上打了点折扣。尽管这样,他的话还是出乎林立的意料。
即使是往年糖价不高的时候,到这个季节,还能有千把吨糖的糖厂都已经很少了。
王栋之所以会把七八成的真实情况告诉林立,潜意识中是因为他还是有些底气的。
现在手里这些糖,卖掉固然少赚很多,但依然是赚钱的,所以急于解困的他也不太忌讳谈这些。
见林立不说话,王栋就问道:“林经理,糖业公司今年的销售不错吧?有可能的话再支持我们一下,价格上我们好商量。”
林立没有正面回答他,但在话语上也尽量婉转一些:“我们现在手上也还有不少糖,估计全部卖完也还要一段时间。王厂长您也知道,现在这价格很难办啊。”
听话听音,王栋听林立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事儿没什么指望,他又和林立在电话里闲聊了几句,就挂断了。
他之所以给林立打电话,也是出于无奈,自己手上库存这么大,总要想办法销出去才行。不赶紧想办法把库存销出去,马上就要到来的新榨季怎么办?
那些小客户出的价格太低,要货的数量又不多。
糖业公司就不同了,年初的时候一次就在自己这里要了两三千吨货,价格上也不斤斤计较,以他们公司的实力,今年肯定赚了不少。
要是能从他们这里想办法,厂里的库存就会好办得多。
不过听林立的语气,似乎还有些记恨几个月前在自己这里买糖时发生的不愉快。
王栋搁下电话后,思前想后,心里暗自感叹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接完这个电话,林立也是感触颇多。
从王栋的话语中,他意外地了解到其实以今年这么好的开端,也不是每个糖厂都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大赚特赚。
林立在电话中避而不答王栋关于糖业公司今年销售情况的提问,实在是因为这事儿根本不足以对外人道。
现在每卖一吨糖亏损那么大,这样的情况,不用领导特别交代,自己都没脸和外人谈起。